衛淵三歲那年爹就死了，娘帶著他磕磕絆絆長到六歲。一場寒疾，也去了。

那天他領了顧家的饅頭，回到家時，人已經沒了，後面的事他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是好心的鄰居，找了一卷草席，草草葬了。

沒幾天家裡的糧食就吃光了，可他不想死，幾乎是求生的本能，下意識的他去了顧家粥棚。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到了仙境。身上是柔軟的被子，還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他一醒，身邊的人就端著濃粥，喂到他嘴邊。

濃郁的米香瞬間充斥著整個鼻腔，他急不可耐的搶過了碗。

「慢慢喝，小廚房還有呢，沒人跟你搶。」耳邊的聲音溫和，彷彿有股魔力，讓他放慢了動作。

抬眼只見一面容俊美的白衣男子，黃昏的陽光為他渡了一層金光。他呆住了，愣愣的問：「你是仙人嗎？」

「不是，我叫顧景瑜，只是個普通人，不是什麼仙人。」顧景瑜眼眸里滿是憐惜，剛剛管家來報，七天前這孩子的娘沒了。

衛淵慢慢喝完了一碗粥，眼巴巴的看著顧景瑜。

顧景瑜板著臉，收回了碗，「沒了，大夫說你餓太久了，一次不能吃太多，晚上再吃。」

「先歇會，等會給你洗個澡。」把人塞進被窩，顧景瑜才端著空碗出去了。

等人走了，衛淵才從被子里探出個腦袋來。偷偷掐了一把大腿，感受到大腿上載來的刺痛，才鬆了一口氣。

這不是夢，他還活著，他活下來了。

衛淵翻來覆去半天，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再醒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

顧景瑜端著粥進來的時候，僕婦已經把衛淵洗幹凈，正擦著頭髮。衛淵像個木偶娃娃似得，讓幹什麼就幹什麼，乖巧得很。唯獨看見顧景瑜，眼睛一亮，表情才有了些波動。

顧景瑜莞爾，他在京城養的狗，每次餵食時，也是這樣，眼睛發亮。

衛淵年紀尚小，又常年營養不良，頭髮枯黃，發量也不多，沒多久就擦幹了。

夜色漸深，屋裡也點起了燭火，衛淵坐在床邊，安靜吃飯。

顧父在京為官，顧家人常年待在京城，這南陽的老宅只留了個老管家和幾個僕從打理。下午時管家翻篇了老宅上下，也沒找到孩子穿的衣物，只能請示了顧景瑜，拿了顧景瑜小時候的衣服先暫時穿著。

衣物明顯大了，空蕩盪的掛在瘦弱的軀體上，本來就沒什麼肉的衛淵，看起來更加瘦弱了。

得精心調養才行。

衛淵就這樣，在顧家住了下來，與顧景瑜同吃同住，形影不離。

最開始是府醫說衛淵身子弱，受不得寒。顧府上下，只有他和他父母的房間有地暖。在加上他院子里有小廚房，熬藥吃飯都方便一些，索性他就把衛淵安置在自己房間了。

而衛淵可能是沒什麼安全感，時時都跟在他身邊，不願意離開半步。考期臨近，顧景瑜多數時候都在書房，衛淵粘人，顧景瑜幹脆在書房安置了個矮桌，每日教衛淵讀書識字。

沒想到衛淵天賦不錯，不但識字很快，端茶倒水磨墨學得也快。沒幾天就搶了元寶本就不多的書童的活。

本來顧景瑜打算考完試就回京，把衛淵留在老宅，讓管家照拂一二。可事到臨頭，卻有些捨不得。乖巧懂事的孩子討人喜歡，更何況，衛淵對他來說是特殊的。

他從小讀聖賢書，學君子之道，可這些只是書本上空洞的知識。衛淵是活生生的人，他會難過，會開心，會痛，會餓。更是他的責任，他第一次明白了責任這兩個字的分量。

顧景瑜把衛淵帶回了京城，自此，衛淵跟在他身邊十年。

他教衛淵讀書習字，學君子之道。衛淵在他的呵護下成長得很快，甚至武藝方面還超過了他。

於之相對的，是急速衰敗的朝堂。

正興帝自登基起，勵精圖治十八年。卻在第十九年急轉直下，迷上了求仙問道。隨後逐漸不理朝政，荒淫無度，百姓民不聊生。

他和父親試圖挽回，頻繁上書勸諫，卻把顧家滿門搭了進去。

正興二十八年，正興帝心腹御史沈重上書顧家十宗罪，條條都是抄斬的大罪。正興帝不問不審，直接判了滿門抄斬。

朝野震動，不少官員求情，也都被牽連，或貶或撤。

顧景瑜此時心灰意冷，匆忙之下他只能託人將元寶和送回了南境。

元寶是出了五服的親戚，正興帝並未牽連，衛淵是他從南陽的撿的，戶籍未動，與顧家並無關係。

雖然這些年顧家上下待衛淵猶如親子，顧景瑜更是將衛淵視為親弟。但衛家只余衛淵一人，若是遷了戶籍，衛家偏絕了嗣。所以當年顧景瑜並未將衛淵戶籍遷到顧家。

如今逃過一劫，或為天意。

可惜天意弄人，他本以為難逃一死，可最終顧家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

從此那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死了，活著的是一個叫顧景瑜的內監。

正興帝視他為玩物，文人對他嗤之以鼻，大臣罵他禍國，說他若有一點廉恥心，就該去死。

可他做錯了什麼？他就活該去死嗎？

顧家血海深仇未報，十年前，他許下的願望也沒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