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分了。明明說絕交的是自己，但是那個人，根本一點都在乎，那麼若無其事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徐小海不想在食堂碰到煙舟，雖然食堂很大，兩層樓，四個空間，可是徐小海還是選擇去了超市，買了個三明治墊肚子。超市的對面是食堂的飯卡充值窗口，排隊的人很多，隊伍長長地都擋住了寢室樓的小路。

徐小海一眼就看見了窗口前面的煙舟，就算是個背影都讓徐小海可以完全回憶起關於這個人的點點滴滴。

誒，雖然小時候的煙舟已經有了現在的煙舟的不近人情的模子。但是……

等等，視線對上了……

徐小海一愣，轉身就拿著三明治往另一邊走，煙舟他不會追過來的吧，不會的吧，徐小海遠遠地繞進操場，才在單杠旁邊的樹蔭下坐下。

操場上有訓練的體育生。徐小海支起膝蓋，雙手繞過膝蓋，下巴靠在上面。

難道自己要一直躲著他嗎？

與其說是躲著……不如說是心虛……

每次想起小時候的畫面，和自己一廂情願地說絕交的那個晚上，徐小海就覺得丟臉到完全沒辦法面對煙舟。

不是說有約了嗎……為什麼剛剛看起來是一個人在辦飯卡呢？

徐小海在操場上呆到晚自修開始，晚自修都有老師管著，而且因為作業多也沒人會講話，大家都在位子上做自己的事。煙舟坐在教室最裡面的一組，正好和自己隔最遠，可是下星期換位置的話，最裡面一組往外挪，剛好就會變成最近的位置。

熬到晚自修下課，徐小海特地避開煙舟回寢室，第一個回到寢室。煙舟的床鋪在他鄰床的上鋪，用的是學校統一發放的床單被套。

徐小海洗漱完，飛快地爬上床，被子一展，蓋住。像是某種遲緩的爬行的動物。

樓道里噼里啪啦熱鬧的腳步聲和打鬧聲。

徐小海聽見室友回來了。

「誒，你怎麼那麼快上床了？」

王捷從超市回來，把喝了一半的可樂望桌子上一放。

周遠帆則一回來就摸出手機，給小女朋友打電話。

徐小海雖然睡著，卻一直注意著門口的動靜，想像中的尷尬碰面遲遲沒有來，宿舍的三個人都回來了，就只有煙舟還沒來。

「那個轉校生……怎麼還沒來？」

王捷躺上床，看了眼空著的床鋪。

「會不會走錯寢室了……」

周遠帆推測。

陸子航伸手去上鋪扯了扯徐小海的被子，問：「你知道嗎？」

徐小海根本就沒睡，他扯回被子，說：「不知道。」

等到熄燈的音樂響起，煙舟才回到寢室。他身上帶著汗意，像是跑過步。

「你來了？快洗漱吧，音樂結束就要熄燈了！」

王捷在床上坐起身，從蚊帳里探出頭，朝煙舟善意地提醒。

「你帶手機了嗎？要是帶了千萬小心，我們查寢的老師會從門上的玻璃窗盯著的。」

周遠帆從被子里鑽出頭，說完又鑽進去打遊戲。

煙舟不動聲色地掃了眼上鋪的那個被子坨起來的人，又看見陸子航躺在下鋪，用腳去輕踹床板。

徐小海忍無可忍地坐起來，朝陸子航叫道：「你再踢一下，試試看。」

陸子航停了一下，又伸出腳。

「陸子航艹你聽不懂人話？」

徐小海掀開被子，熄燈了。

陸子航嘿嘿一笑。

寢室一片黑暗。

只有門那邊的玻璃窗透進來一點光，洗手間里有人關了噴頭。就算隔著蚊帳，徐小海也看到那人的髮絲被染上了水汽，然後他手裡的臉盆，毛巾。

煙舟的臉背對著光，看不清五官，黑暗裡兩個人彷彿在對視。

煙舟拿毛巾擦了擦頭髮，再一眼，上鋪坐著的人已經睡下去了。

煙舟爬上床的時候，帶來床鋪的輕微動作和清冽的沐浴露的香氣。

氣味像是宣告著煙舟的存在，無孔不入地鑽進徐小海蒙在被子里的臉。

「徐小海，你壓到我了。」

煙舟靜靜地看著自己，徐小海突然發現自己在煙舟的床上，雙手抱著煙舟的胳膊，腿擱在煙舟的腿上。

徐小海沒有時間思考怎麼會變成這種局面，慌不擇路地想要鬆開手。但是卻發現好像動不了。

咦？好像黏住了。

徐小海發現他的手黏在煙舟身上，腿粘在煙舟的腿上。

「怎麼會這樣？」

「不是你幹的嗎？」

煙舟涼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身上散發著沐浴露的香氣，以及煙舟自己的氣味，這些氣味像是雪茄散開在空氣里煙霧繚繞地鑽進徐小海的鼻孔里。

徐小海：「我沒有我沒有！」

「你不就是想我在一起嗎？」

煙舟繼續道。

「我……不是……」

徐小海辯駁的聲音一下子就弱下來了。

「對不起……要怎麼辦……」

徐小海想要從煙舟身上分開，他開始細微地掙紮起來。

煙舟：「就這麼想和我分開？」

……什麼？

煙舟輕笑：「也對，你都跟我絕交了，當然不會想和我在一起。」

徐小海睜大眼睛，想要減輕眼眶的熱漲的感覺。

「不是的……」

徐小海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沒出息的軟弱，

「我好想……」

徐小海抱緊了煙舟。

不是煙舟，是被子。

徐小海有些茫然地看四周，四周靜悄悄的，大家都還在睡覺。

是夢啊……

六點半，起床鈴從寢室樓響起，宿管老師每個寢室門敲過來催促學生起床，一時之間走廊上的洗漱台都擠滿了人，雖然每個寢室都有獨立衛生間，但是也是人滿為患。

為了歡迎新成員，寢室少見地一起去吃早飯。

排隊，買早餐。

「……這麼說，你在美國待了七年了……」周遠帆感嘆。

「也不是，在美國呆了四年，又去了加拿大。」

煙舟回答。

「哇，那你英語肯定溜翻了，我們班導是英語老師，要開心死了。」

王捷說道。

「那你怎麼回國了？突然回來的話，生活，學習，都會不習慣吧……」

「恩，家人工作調回國內了，我就跟著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

「這就是緣分啊！我，小海，和煙舟，是一個幼兒園的！」

陸子航突然激動地說道。

「6666……」

「早上要英語聽寫，我得先去教室了，你們慢慢吃！」

王捷吃掉最後一口白煮蛋，抱著餐盤就告辭了。

結果陸子航和周遠帆也相繼站了起來。

「糟糕，我還不會！」

「勞資根本就忘了這回事！」

於是就剩下煙舟和徐小海兩個人。

徐小海自始至終都迴避著煙舟。

徐小海站起來，拿起托盤，說：「我也……」

可是煙舟好像早就放下筷子了，坐在他對面，看著徐小海局促著臉，手指緊張地扣著餐盤。就連穿著左右相反的鞋子都可以遲鈍到現在還沒發現。

沒有先走的理由了。

放好托盤。

煙舟在徐小海的前面，拉過了徐小海的手腕。

「等等……」

一前一後，校服襯衫隨便一穿就穿出了青蔥挺拔的樣子，一路引起側目。

徐小海局促地低著頭，被帶到了林蔭小道旁的小樹林里。

煙舟把徐小海拉到一棵樹下，一邊膝蓋著地。

等等，要幹嘛……徐小海驚慌地看著煙舟。

煙舟手捏起徐小海的腳腕，隔著校服褲子，卻還能感覺到煙舟手掌的溫度和力度，忍不住動，被更深的力度握了一下，彷彿收到了警告般，不動了。

煙舟脫下了徐小海的鞋子，讓他腳放在鞋子上，然後，換隻腳，鞋子換了只。

徐小海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把鞋子左右穿反了，而他到現在居然都沒發現，太丟臉了，幸好他鞋子上禮拜讓媽媽刷過，還很幹凈……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煙舟在做什麼……

在給他穿鞋子？

「我自己來……煙舟……你」

徐小海蹲下來自己系鞋帶，和煙舟的手指碰到，久違的觸碰，讓徐小海視線都好像在大海上被風吹得晃了晃。

煙舟打了個幹凈利落的結。

才抬頭看向徐小海，近距離的對視。在記憶里熟悉的眉眼被歲月和分別刻畫成為脫離稚氣的樣子，就算只是一瞥，也彷彿能在靜默中聽到骨骼成長，呼吸緊促的聲音。

讓徐小海這才深刻覺得不合適，剛才煙舟一直都低著頭，做著不應該他做的事情。

那樣的動作，像是古羅馬皇帝加冕時，教皇跪下來親吻皇帝的腳趾那樣虔誠和滿懷深情。

「你終於叫我的名字了，徐小海。」

煙舟緩緩張開唇，聲音如同溪流劃過鵝卵石和潮濕的青苔，帶著清晨的露氣和翻山越嶺的懷念流到徐小海的心裡。

「我……已經……」

下面的字眼，好像是廢棄的水車被拋在荒野，就算是高原上來的風也無法吹動一分一毫。

幹澀得難以啟齒的字眼。

「已經什麼？」

煙舟微狹著眼，徐小海害怕地一哆嗦。

「絕，絕交！」

徐小海挺起胸膛，不甘示弱地說道。但是做出來的動作卻委屈多過憤怒。

「你的意思是，還想再絕交一次？」

煙舟細密的眼睫毛如同艷麗的黑色蝴蝶，他的眼睛裡含著熱帶雨林的高溫和窒息。

徐小海動了動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教學樓傳來的緊促鈴聲讓徐小海從這種無法形容的氛圍中清醒過來。但是他沒辦法去分辨這個鈴聲到底是上課還是下課。

煙舟的服軟，讓徐小海的胸腔被千百知蝴蝶煽動翅膀，撞得悸動興奮。

徐小海強撐著面子，嘟囔道：「反正你又不在乎，說走就走，回來就回來……」

煙舟拍拍膝蓋站起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徐小海喋喋不休的嘴巴。

「你幹嘛來我們學校啊，學校那麼多，偏偏來這裡，真的是很奇怪，剛剛還拉我，又不是小孩子會摔倒要拉手……」

「到底和好不？」

煙舟不耐煩地挑眉，換了個站姿。

「和好有什麼用，破鏡重圓也有裂痕，你想想你走了多久，多久，不是一個月，是7年零六個月，奧運會都可以舉辦兩屆了……」

徐小海繼續念念叨叨。

煙舟轉了個向，要走。

「……我還沒說完。」

「我幹嘛聽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說廢話啊。」

煙舟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

「你這是什麼態度嘛，你站住，我還沒原諒你……」

繼續走。到自動販賣機前買了瓶水，打開，瓶口懸在上方，倒了兩口，又把水遞給徐小海。

「說那麼多話，不累啊你。」

大口的水劃過還不是特別明顯的喉結，清瘦的脖頸線條隱入襯衫領子。

徐小海有點臉紅，是煙舟喝過的水。

「我才沒那麼隨便。」

不知是在說不隨便喝水，還是……

「你要道歉，你要討好我，你應該跪下來向我認錯才對……」

徐小海小聲說。水是涼的，手心是熱的。

不知是煙舟沒聽清還是沒耐性了，重重揉了下徐小海的頭髮，有點無奈地說道：「我道歉我檢討我下跪。」

自己的話從煙舟的嘴裡出來，又讓徐小海耳朵燒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