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依戀
小說: 月明花滿枝 作者:惜灼华 字數:3438 更新時間:2019-04-26 11:27:59
「這上面綉了一個『月』字,我在想是不是你的名字。」宣奕溫聲道,下意識觀察對方的神情變化。
他接過手帕,展開細看,望見那個「月」字時,覺得腦海深處似乎有什麼想要從那一片厚重迷霧中衝出,可惜力量弱小,僅如只能拂動髮絲的微風輕輕吹過,在這層層霧氣中彈起一點漣漪,卻根本無法使濃霧散去分毫。
他抬起頭,顰眉道:「對不起,我想不起來。」
「傻瓜,這有什麼好道歉的。」宣奕寬慰道,手指蜷動了一下,剛才他差點不由自主抬起手去,想要撫平這人眉心讓他看了心中不舒服的細微褶皺。
想了想,宣奕微笑:「可是我總要知道怎麼稱呼你啊,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總不能一直是你啊你的。」
床上的人愣了一下。
——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
心裡為什麼突然漏跳一拍,是受傷的緣故嗎?可是,這種情不自禁的歡喜又是怎麼回事?
宣奕繼續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話,不如暫時就以這『月』字為名。你看上去並未到加冠的年齡,我比你年長,家裡還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你也就跟我的弟弟一樣,我就叫你阿月,好不好?」
「月?」他重複著,這個字在口中念出有明顯的熟悉感。
他點頭,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清淺卻勝過空谷幽蘭,讓宣奕一時失了神。
「好,就叫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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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塵宮,玉宸殿。
對於普通弟子來說,這座遺塵宮的主殿是他們仰望崇拜的地方,雄偉華麗自不必多說,每逢宮主召集大會,殿外白玉台上的九架鐘鼓齊齊敲響,響徹長空,宮中掌事齊聚,這匯聚了遺塵宮精英風採的玉宸殿便更加威儀光鮮。
宮主不怒而威,高坐主位,兩邊側位分別是年輕的左、右護法,人中龍鳳,然後便是四象堂主列坐兩旁,具是武林俊傑,再往下,是各主管、分舵主等等,濟濟一堂,昭示著遺塵宮在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實力。
正道諸人便是背後再如何議論魔教猖狂,也不敢與遺塵宮一爭鋒芒。
今日並非宮主傳召的日子,大殿內只有寥寥數人而已。殿內依舊是金碧輝煌,但氣氛卻很是壓抑。
象徵宮內最高權勢的主位是空的,它的主人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有駕臨了。而屬於右護法的尊座上,一名身著玄色廣袖錦衣的男子端坐其中,他手中捏著一個精緻的銀制半面面具,望著上面鑲嵌的藍色寶石,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緒。
此人正是遺塵宮宮主衛辭的大弟子、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護法——墨臨風。
「屬下兄妹護主不力,罪該萬死!」殿中玉石地面上,伏跪著兩人,一男一女。方才的話正是出自其中的男子之口。
墨臨風鳳眸斜眯,將目光移向二人,語氣冰冷:「的確該死!」感受到了來自於高座上的無形的殺意,那兩人將頭伏得更低。
「落英、微雨,你們是左護法的人,最終的處置等左護法回來再說,現在,去刑堂各領一百鞭!」墨臨風眸中厲色一閃而過。
座下二人是左護法慕寫月的劍侍,本是一對流浪孤兒,被慕寫月帶回宮中收為屬下教導武藝。男子為落英,女子喚微雨,多年隨侍,宮中皆知此二人是左護法的心腹。
兄妹二人齊聲道:「是,屬下領命,謝右護法寬宏。」二人起身時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愧疚和慶幸。原本以為此番回宮定是死罪難逃,沒想到右護法並未將他們賜死。二人並非貪生,但是主子尚無音訊,生死未知,要他們此刻就死實在是難以瞑目。如右護法所言,等主子回來再以死謝罪,方可心安。
落英、微雨退下後,墨臨風閉上眼睛,幾息後睜開,道:「讓杜淮過來。」暗處侍立的屬下立刻領命而去。
墨臨風轉頭,看著旁邊檀木桌上放著的一個包裹,目光瞬息間已是幾變。這個包裹中裝著的是便是珍藥東海珊瑚草,用來醫治師父衛辭的走火入魔之症,是慕寫月讓落英、微雨殺出重圍帶回來的。
年前,師父欲強行使陽春白雪心法融合,使用了霸道的路數,導致走火入魔,身體日漸衰弱。醫閣長老葛樊傾力醫治,但始終不見好轉。葛樊後來從古籍上查到一方或可挽回,只是缺了其中有一味東海珊瑚草,師弟慕寫月遂帶著落英、微雨趕往東海尋藥。
原本他對這藥也是翹首以盼的,可現在……
慕寫月在歸途遭遇伏擊,下落不明,而他守在宮中,也發現了一些可疑的事情。
樁樁件件,環環相扣。墨臨風感覺到,此刻宮中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更別說還有一幫正道中人虎視眈眈,想要趁機撿便宜。幸好,他並不是毫無準備。
與其被動為人所制,不如先發得以制人!這才是他墨臨風的性格。
「見過右護法,不知右護法傳喚屬下何事?」杜淮很快就到了,向墨臨風躬身行禮。
墨臨風神情嚴肅,道:「杜淮,我要你暗中留意葛樊,還有他為師父看診的記錄。師父用的一切藥物、熏香等,你都儘快檢查一遍。行事謹慎些,別被人察覺痕跡。」
杜淮眉頭微微一皺,低聲道:「右護法是懷疑葛長老有不妥?」
「不錯。如今醫閣裡面,我最信任的只有你。」墨臨風望向杜淮。杜淮隸屬醫閣,原本只是一名身份低下的藥童,六年前是墨臨風發現了他在醫術方面的天賦,將他提拔上來。杜淮現在已經是醫閣的管事醫師之一。
杜淮拱手語氣懇切道:「屬下定不負護法信任。」
墨臨風修長的手指緩緩摩挲著打磨得光滑的面具,杜淮目光落於其上,不覺一凜,這似乎是左護法慕寫月外出時常戴的面具,怎麼會在右護法手中?
難道,宮中眾人之間隱隱流傳的關於左護法出事的流言是真的?
墨臨風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杜淮,你可知道『魘情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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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日的悉心照料下,月已經可以起身,下床緩緩走動了。宣奕有時也會驚訝自己對月的過於上心,畢竟,他們之前素不相識,月只是他偶然救回來的一個陌生人而已,以他蒔花山莊主人之尊,只消吩咐屬下照料就好,根本不用每日大半時間陪伴在側,一應飲食藥物親自經手。
「宣奕,你在想什麼?」輕柔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宣奕抬眼,正撞進月那一雙靈動的眸子中。
「沒什麼。」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淺淺的弧度,望著月,宣奕內心一片寧和。「走了這些時候也累了,歇歇吧。」
無雙的相貌,再加上純良的心性,月本來就是讓人見了便心生憐愛忍不住親近的,自己對他多關心些也屬正常。再說他跟宣朗差不多大,自己既為人兄,將心比心,若是宣朗孤身在外遇到困境,自己也是希望能有人這樣幫他的。扶著月在客棧後院的廊下小座上坐好,宣奕心裡如是想著。
「好。」月溫順地應著。他一直很聽宣奕的話。
今日,月的心情格外愉悅。「宣奕,我今天比昨天多走了半柱香的時間,而且也沒覺得很累。」沒有人喜歡每天病怏怏躺在床上,對於自己身體日漸強壯起來的情形,月自然是樂於見到的。
「嗯,這很好啊。」宣奕笑道,「阿月很快就能跟以前一樣健康了。」
月目光動了動,張張嘴,卻又咽回了想要說的話,臉上微微顯紅,帶出幾分不好意思的情態。
宣奕看著他,好奇問道:「怎麼了?」
月微微垂下目光,輕聲道:「等我身體好了,你還會這樣每天陪著我嗎?」
月已經知道宣奕是蒔花山莊的莊主,但他現在記憶全失宛如一張白紙,自然不知道這個名號在江湖中意味著什麼,不過看到宣奕的屬下們都是恭恭敬敬一口一個「莊主」,且行事作風規矩井然,他也本能地知道蒔花山莊定然來頭不小,作為它的主人,宣奕,定然地位不低。
作為一個說不清來路更理不清去路的人,月知道自己該為被宣奕所救而感到慶幸,為自己得到對方的關心照顧而受寵若驚,並且懂得知足。但是,在身上的傷一天天恢復的同時,他卻日復一日沉溺於宣奕給予的溫暖當中,捨不得放手。
他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跟宣奕在一起。
有宣奕在身旁,自己的心中總是一派安定,似乎漂泊的旅人終於尋找了容身的樂土。一天又一天,這種依賴感非但沒有因為他的日漸強健而收斂,反而更加濃烈了。
自從前些日子醒來後,月一直都是「宣奕」、「宣奕」直呼其名。這樣做並非是因為不知禮數,只為心中存著的一點私心。
他想跟這個人的距離近一點兒。
他喜歡聽宣奕溫柔地跟自己說話,喜歡他給自己喂藥,喜歡他觸碰自己示以安慰……
他喜歡跟這個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互相叫著彼此的名字,就好像在兩個人之間繞上一根聯繫的線,這樣,就算想不起來前塵往事,月也不會害怕,因為,他知道,有個人始終在自己身邊,給自己前進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對於月直呼自己姓名的行為,宣奕並沒覺得有任何的不對。在一開始,他還頗為驚喜了一下。少年而登高位,他是大多數人口中的宣莊主,這個稱呼,代表著他的勢力以及相關利益牽扯,於是尚未走近便已在他周身垂下層層帷幕,他人不敢輕越雷池。現在突然出現這樣一個小人兒,他大喇喇掀開帷幕,直直站在他跟前,用清越如金石相扣的好聽聲音喊他:「宣奕。」一時間,宣奕覺得自己的心顫了一下。
這於他而言,是一種新奇而值得細細體味與小心珍惜的微妙情感。
而此刻,聽到月的話,宣奕感覺心間一陣柔軟。
「當然,只要阿月你喜歡。」他毫不猶豫道。
聽到此話,月精緻的眉眼間俱是笑意,襯得一旁的春蘭黯然失色,一下子晃了宣奕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