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上山
小說: 月明花滿枝 作者:惜灼华 字數:3204 更新時間:2019-04-26 11:27:59
蒔花山莊的車隊在武林會盟日期的前一天到達了凝清山腳下,候在那裡的石鏡門弟子忙上前迎接,為首的是郁之敏的大弟子周雁南。一眾英才禮數上無可挑剔,郁之敏果然是教徒有方,石鏡門也不愧是當今武林正道之柱石。
宣奕在馬車上與來人見過禮。隨後石鏡門的弟子上馬引導,蒔花山莊的車隊繼續行進。
凝清山並不高險,大半路程都是緩坡,又經人力整修鋪路,跑馬走車不是問題,只在快接近山頂石鏡門處變得略微陡峭些,鋪成石階,只能徒步而上。這裡也正是石鏡門第一道山門所在。
眾人勒住馬匹,紛紛下馬。
護衛打起車簾,宣奕下了馬車,周雁南正欲上前,卻見宣奕轉身向車中抬起手,隨即一隻晶瑩如玉的手從車中探出,與宣奕伸過去的手相握。
這隻手修長幹凈,白皙無瑕,保養得極好,但從手形上,很容易便能辨出是男子的手。
緊接著,一位年輕公子從車中探身,顧盼間,但見明眸丹唇,檀郎如玉。
石鏡門的弟子們心中驚訝,蒔花山莊莊主宣奕為人自律,在江湖上並沒有什麼風流逸聞流傳,可眼下看他小心翼翼攙扶著這人下馬車的模樣,足見他對此人的珍視,不由得引起了大多數人的好奇。
雖然眾人皆知宣奕還有個弟弟,但場中包括周雁南在內的十幾名弟子卻無一將月與宣朗聯繫起來。畢竟,宣奕看著月的目光溫柔繾綣,完全不會是一個哥哥對著弟弟的神情。
「這是阿月,我的……好朋友。」宣奕在介紹月的時候,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在那一瞬間他有些不滿地覺得這個定位似乎將他與月變得有些疏遠了。
周雁南回頭掃視了幾眼,阻止了幾名師弟私下偷窺的目光,然後神色如常,禮貌地跟月打過招呼,隨後向宣奕道:「家師就在門中等候,宣莊主請。」
宣奕頷首,溫聲向月說道:「我們上去了。」月點點頭,乖巧地應了一聲。於是宣奕當先邁步,牽著月的手踏上通往石鏡門的石階,其他人隨後跟上。
月走在宣奕身側,探著腦袋向四周張望,然後又看看高處的石鏡門的正門,挨近宣奕耳邊小聲問道:「宣奕,為什麼這裡要叫『石鏡門』啊?」
宣奕微笑著跟他解釋:「因為凝清山山頂有一塊奇石,光滑如鏡,可照人影。當年石鏡門的創派祖師百里虞前輩就是在那塊奇石旁了悟武學新境界,成為一代宗師,隨後便在此創立了門派,故名『石鏡門』。」
「原來如此啊!」月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我想去看看那塊奇石。」「那塊奇石如今是石鏡門的鎮門聖物了。」宣奕說著去看緊隨身後的周雁南,目光中帶著詢問。
周雁南笑得溫和謙虛:「石鏡如今就供奉在門中,雖為我派聖物,但並不阻攔旁人品觀。宣莊主盡可帶月公子前往一看。」
「如此甚好。」宣奕道,他也聽說石鏡門的這塊石頭只要不搬走,是可以供人觀賞的,只是還是問一下更為妥當。若是人家不許,他就要早點策劃一下,如何在不驚動門中諸人的前提下偷偷帶著月去看一眼。
這樣想著,宣奕不覺心中有些好笑,自繼任莊主以來,他正經自持了這些許年,如今對著月,似乎又有些故態復萌的跡象了。他復又轉向身旁的月,道:「不過今天不行,車馬勞頓,你需要休息,明天會盟結束後我帶你去看。」
「好。」月並不心急,他知道宣奕是為自己好,也很樂意聽宣奕的話。
兩人之間氣氛極為融洽和諧,不時笑著來個目光對視,然後咬著耳朵說說話,一旁跟隨的眾人都有了一種「其實我在他們眼裡只是旁邊的樹木石頭吧」這樣的想法。
在百餘年前諸侯紛爭的亂世時期,為抵禦強勢的雲昭國的洶洶逼近,安陽國與尚軒國聯姻結盟,尚軒四王子嫁與安陽太子為太子妃。王室開此先例之後,權貴、平民中也漸漸有了放到明面上的男妻、男妾等。時至今日,男子之間的婚姻嫁娶已經入了國家律法,是最為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因此,對於宣奕和月之間的曖昧,眾人只是覺得有點閃眼,倒沒有其他什麼諸如「傷風敗俗」的負面想法。畢竟是武林中人,而且這兩人又都是男人,哪會有太多的拘泥扭捏?
卻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小公子,得到蒔花山莊的莊主如此寵愛?
石鏡門已經為蒔花山莊一行人安排了幹凈院落,入到門中,宣奕先安置了月,囑咐他好好卧床休息,然後去見了現在的武林盟主,石鏡門門主郁之敏,並其他已經到達的武林豪俠。因心中記掛著月,宣奕只與他們簡單寒暄幾句,便婉辭了接風宴,迴轉小院。
此時已近黃昏,倦鴉撲騰著翅膀隱入山林,在如血殘陽映襯下變成幾個越來越小的黑點。宣奕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步入屋內。
甫一進去便瞧見,窗下,一身清雅素裳的月手搭著窗檯,半倚在牆邊,正微微出神地眺望落日。有風吹過,拂起月的髮絲,輕輕擦過他白皙的臉頰,散亂地落在他的衣襟前。
宣奕原本寧靜的心突然猛地一跳!
斜陽餘暉中,月神色平靜,目光悠遠,驀地讓宣奕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雖然還是這個人,但看他這樣靜靜地站著,無喜無悲,流露出來的氣質卻又感覺不太一樣了。
彷彿孤峭的玉山,傲立霜雪之中,卓爾不群,不惹紅塵。
宣奕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宣奕,你回來了。」注意到身後動靜的月扭頭看到來人,臉上立刻浮起燦爛的笑容,歡喜地走上前來,「這麼早?我以為你要到晚上呢。」所以忍不住守在窗前,看著夕陽落山。
之前那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疏遠之感隨著月親切自然的舉動而消散了,眼前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人。宣奕輕輕舒了一口氣,回想剛才莫名的緊張,心中暗笑自己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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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正道群豪匯聚,將要商討這一年來的江湖大事,卻不知在遠處的連襄山脈腹地,他們稱之為魔教之首的遺塵宮,正發生著一場流血宮變。
在緋煙殿的內殿,主卧房之中,一中年男人神態安詳闔目躺在床上。
只是已無氣息。
墨臨風腰板挺直跪在床邊,望著床上的人,雙瞳不似平日深邃,像是起了一層霧氣。
死亡,對於師父來說,該是期盼已久的解脫吧?瞧,您的面容也比平時看上去要年輕許多。
可是對於由您一手養大的弟子而言,您的逝去是我的無能,未能守護好您是弟子一生的愧疚。
「師父……」墨臨風輕輕喚著,可是,這個男人再也不會睜開眼回應他了。
殿外隱隱有喊殺聲、兵刃相擊聲,還有其他一些雜亂的聲音傳入,墨臨風仿若未聞,只靜靜跪在衛辭床邊。
「孔煜哥哥一直在等您,現在你們終於團圓了,弟子為你們高興……可是,弟子真得,捨不得您……」
一滴晶瑩液體劃過俊朗的臉龐,落在墨臨風黑色的衣服上,隱沒不見。
「對不起,師父,弟子還是沒有寫月的下落。但您放心,無論如何,臨風一定把師弟找回來!」墨臨風語氣堅定。
他端肅了神色,俯下身向衛辭磕了六個頭,觸地有聲,然後直起身子道:「寫月不在,弟子把他的那一份代了。等他回來了,再讓他來給您磕頭。」
「弟子去清理門戶了。」墨臨風站起身來,拿起一旁的寶劍晴淵,向衛辭的屍身垂首為禮後,轉身離去。
遺塵宮西側,一處依山建立的破舊殿宇旁,一個浴血的年輕男子滿臉憤恨,正手持帶血長劍,目光兇惡盯著將自己圍困住的人。
大量人手形成的包圍圈裡,只有他和十幾名受傷的手下,而這些人有不少都神情驚恐,哆哆嗦嗦,顯然已經無法成為戰力了。
他恨恨地咒罵一聲,卻見到眼前舉著兵刃對向自己的人向兩邊散去,讓開一條路,隨後,一個讓他憎恨的人走了過來,氣勢沉靜與他對視。
「墨,臨,風!」薛念一個字一個字喊出這個名字,目光充滿怨毒,語氣中是深刻的厭惡。
忽然一個深色物體從人群一處被拋了過來,正落在薛念面前,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薛念定睛看去,卻是葛樊的殘破屍身。
看到薛念並沒有任何不忍和同情的神色,反而後退一步,面露嫌惡,墨臨風譏笑一聲,道:「枉葛樊為你犯下逆謀大罪,死無全屍,卻換不來你一絲難過之情。」
「哦,對了,他不是為你,是為你娘,薛敏敏。」看到薛念似乎想開口說什麼,墨臨風搶先開口,「葛樊對你娘真是一往情深,給她藥成全她爬上別的男人的床,又如此『捨生忘死』地照顧她的兒子……我聽說你長得像你娘,薛念,你讓他抱過嗎?」
薛念大怒:「無恥!」墨臨風的話正中他的怒點,乃是心中絕對不能忍之處。雖然葛樊沒有這個本事和膽量,但是他偷著看他的表情、目光,無不赤裸裸顯示著那份齷齪心思。若不是留著這人還有用,哪用得著墨臨風動手,他早就把葛樊凌遲了!
「到底是誰無恥?」墨臨風摩挲著劍鞘,眸光一瞬間冷若九淵寒冰,輕輕道,「薛念,弒父之罪,可是要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