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窗外風聲呼嘯，院子里的那棵百年老樹「沙沙作響」。

莫子衿側卧在塌上，輾轉難眠，這雨已經來勢洶洶的好幾夜了，前些夜也就是細雨綿綿，可他覺得今夜這雨太不同尋常了些。

「轟……」又一道閃電像撕裂了雲層，忽而照亮了天空，就跟劊子手裡面揮的一把屠刀一樣，劈在了地層上面。

黑暗中莫子衿閉著眼睛翻了個身，嘆了口氣，不知道對誰說話。

「可真是要衝了那土地廟，你才能停歇吧？」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炸雷直劈而下在院子里的那顆老樹上面，聽到屋外樹幹分裂的聲音。

「你半夜差點毀我屋子，還不能說說你了。」莫子衿下床點了燭火，攏上衣襟，將那剛剛被吹裂開的油紙重新粘在舊格窗上，推開，看到院子裡面一分為二的樹，似乎極其不能理解的自言自語道「我那棵樹又怎麼招惹到你了？落不得個全屍。」

屋內燭火搖晃著，忽地一陣寒風而過，燈芯「撲」淹進了燈油裡面，滅了。

莫子衿像是對誰認輸似的，看了看黑夜，噤了嘴不再出聲了，插上窗栓又回到床上，

剛睡下，便又聽到了屋外泣訴的嗚咽聲，跟三歲孩童無疑，但凝神靜氣再聽一聲，又似動物的聲音，莫子衿連忙披上麻袍，手執油燈，那聲音是從院子裡面傳進來的，心下道:是誰家孩子走失了？可那聲音又不像啊。

莫子衿輕拉開門縫，只見黑夜中，一塊白毛在地上，嗯，不是白毛，好像是……狐狸，身上血跡斑斑，還受了傷。

那狐狸聽見了聲音，抬了頭，像是在對他求救，莫子衿見狀，顧不得回屋拿蓑披，情急之下兩步跨了出去，將白毛從地上抱了起來，回頭迅速沖向屋子，在關門的那一瞬，一道雷又直劈在剛剛的位置。

莫子衿見那地上的裂縫，手上抱著狐狸，仍然心有餘悸:「還好跑得快，差點就劈死我了。」

「你怎會受了這麼重的傷？」莫子衿打了盆水過來，把狐狸的放在桌子上，全身皮毛擦拭幹凈後，才發現後腿上面被什麼插了一個窟窿眼，像是被尖銳的枝幹插的，那傷口還不停地冒黑血出來。

見這般，不包紮，估計今晚就流血死了，救人救到底，狐狸也是一條生命，莫子衿放下手裡的盆，「你躺在這兒別亂跑，我去給你拿點東西來包紮一下。」

那狐狸竟然好像聽懂了一般，偏過了頭去。

莫子衿見狀道:「你倒是個有靈性的。」

屋外的雨稠密急促了起來，屋內的人正坐在凳子上，手裡拿著一把剪刀，給狐狸剪毛，一邊剪一邊道:「你身上傷口太多了，我先給你剃了，再給你包紮，能省下好多功夫。」

「咕咽……」那狐狸像萬般不情願似地，掙扎的想起身，可壓制在狐狸身上的那雙手看似軟軟無力，卻桎梏的是死穴，

「別亂動，」莫子衿說著又將狐狸翻了一個面，「你這樣在我手上亂動，我手法不好，小心傷了你。」狐狸好似聽懂了一樣，果真不亂動了，有點自暴自棄的躺在桌子上任由那人給自己剃毛。

「咔擦」聲在屋裡響起，白毛應聲而落，漸漸地屋外雨小了些，突然，莫子衿笑嘆一聲:「原來你竟是只公狐狸啊。」

連續下了好幾日的雨，來的綿柔，卻走的迅疾，一夜之間便收住了。

莫子衿隔日，一早起床便撐開了窗戶，清晨的陽光折射了進來，雨後的清新捲走了屋裡面幾日不見陽光的潮濕味兒，見院子裡面那根從中間破開卻一半折在地上的樹幹，出門找了村子裡面的獵戶來拖走。

「子衿啊，這樹是棵好樹，你要是真不要了，我們就帶回去了。」

莫子衿正在裡屋拿著彈子彈灰，聽到這句話便回應道，「劉叔，你們拿走吧，我這裡哪有騰得那麼大的地方來裝這東西啊，就是燒柴火，一年到頭我一個人也燒不完啊。」

「那行，」只見兩中年壯漢將地上的樹幹唰的舉起來搭在肩上，「那我們就拿走了，這樹還留著根，估計不會死，還得長。」

「嗯——」莫子衿拉長聲音應了一聲。

屋子裡面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通後，莫子衿從櫃子裡面拿出全部的書打開放在陽光下面曬了曬，散散霉氣，「這雨下的久，可惜我這書，沾了霉氣。」

一本一本擺好在地上，又看到了一冊連自己好久不曾翻閱的《鬼怪奇聞錄》，他拾了起來，又伸頭瞧了瞧屋子裡面，心生好奇，「這上面都有狐妖報恩的說法，不知道是真是假。」

只可惜他還年少，未曾走遍許多地方真正見過那些妖神狐怪，只是從他人口中道聽途說聽過奇聞怪事，聽說而已，又怎會知道這書上記載的是真是假？

「你可好些了？」莫子衿進屋將一塊麻布掀開，也不知道睡在竹籃裡面的狐狸能不能聽得懂，便徑自詢問了起來。

見那狐狸很是不屑的掀開眼皮看了自己一眼，而後又繼續埋頭睡了，身上坑坑窪窪，參差不次的毛，一寸兒長一寸兒短的，看起來絲毫沒有一隻狐狸的樣子。

「你好像很不滿我？」莫子衿從剛剛那個眼神分辨出了些意味，便笑道:「一隻沒了毛的狐狸，要不是我救了你，還不知道怎麼身首異處的死法。」

說完，又將麻布蓋了上去。

「你倒是話多。」

屋子裡突然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聲音，莫子衿腳步一滯，剛剛是我在說話嗎？不對，剛剛的確是有個男人的聲音。

「別找了，就是我。」

莫子衿張望之下，那聲音又出現了，這下視線定住在那竹籃裡面，聲音就是從竹籃裡面發出的，不會聽錯，一把掀開了麻布，只見狐狸眯著眸子看著他。

「你是妖？」莫子矜手裡拿著麻布，問道，剛剛還在想這狐妖報恩的說法，還不過一刻鐘，便真被自己遇到了。

狐狸耳朵動了一下，「嗯。」

「……」莫子衿怪異的瞧著籃子裡面的一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狐狸竟覺得這人看得自己渾身發毛，雖然本來自己全身是毛，但還是覺得毛皮一緊，想要把自己吃了一般。

反覆打量了那狐狸，許久，莫子矜才道:「那你打算報答怎麼我呢？」

狐狸:「……」

「我昨夜救了你，你報答我，這不是趁火打劫吧？」

見狐狸還是不說話，莫子衿又嘆道，「你們妖精對待救命恩人竟是這般態度嗎？」

「我是妖，不是妖精。」狐狸滿是不悅的糾正了措辭。

莫子矜:「都一樣，書上記載狐狸都是騷狐狸，可是我昨夜給你剃毛的時候，好似未聞到你身上的騷味兒呢？」說完，還真的煞有其事的在空氣裡面嗅了嗅。

「我還沒有成年，哪會有那種味道。」狐狸說的沒錯，在他們狐狸裡面都是成年了後的狐狸，才會散發出騷味兒，人類都會覺得那是騷味兒，實際上是誘惑伴侶的味道，或者求愛時才會有的味兒。

莫子衿突然抓住了重點，眼睛亮亮的，問:「那你還是一隻狐狸幼崽啊？」

「嗯。」

莫子矜見狐狸腿上綁著的布，又問:「你昨晚怎會受那麼重的傷了？」

「渡天劫。」

「額。」莫子衿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看著那狐狸，心裡滿生好奇，「那你這劫是渡了嗎？」

「嗯。」狐狸說完又閉上了眼睛，又睜了開來，好似有點兒彆扭，難為情道:「謝謝。」

「哈哈哈……」莫子衿一聞這僵硬的聲音，便知這狐妖估計是害羞了，笑道:「若是說不習慣那兩個字便別說了。」

「嗯。」這人還不錯，狐狸心想。

可下一秒，就聽見那人說。

「你反正是要以身相許的。」

狐狸:「……」

莫子衿:「你這般瞧著我做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身相許，沒聽過嗎？」

「你若是個女子我便以身相許了。」狐狸說完又訕訕閉了眼，覺得剛剛那一瞬間自己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產生這人不錯的想法，

「我還以為你們妖都是雌雄不分的。」莫子衿像是在談話中得了趣味，便搭了一個凳子過來坐下，「狐妖，你可有姓氏？」

那狐妖不再搭理他，莫子衿見這般，也不追問，自顧自道:「莫子衿。」

只見籃子裡面的狐狸耳朵動了動，莫子矜便曉得他是聽見了，「我正午要去學堂，嚴先生今日來授課，你在家裡，我約莫兩三個時辰便回來。」

莫子衿起身將院子里曬的書，拾進了屋，挑了一本《詩經》放置在書袋裡面，掛在肩上，關門前又交代道:「你要是餓了，灶台上還有一些白粥，我後院有兩隻雞，你可別在我回來之前給我吃了。」

說完，便將門落上栓，朝學堂走去。

或許是一個人久了，屋裡突然多了一個生命，莫子衿覺得今日便於往日有些不一樣，他從憶事起就生活中出雲村，兒時便沒了雙親，但好在他會舞文弄墨，靠著佳節能挨家挨戶為村子裡的人戶提幾句詩，讀幾首詞，勉強維持了生計。

所以書上說的沒錯，百無一用是書生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想去山上打些獵物回來腌制冬日便有了肉吃，這些都做不到。

莫子衿心裡想著想著，就聽到了從學堂裡面傳出來的朗朗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