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分明是冬季，地上除了剩下幾根枯黃的草，便只有尖銳粗大的石子和沙礫。

凸起不平的地面磨破了成遙雜布製成的冬衣，把他的膝蓋磨得血肉模糊，卻不及其身上一道道深可見骨的鞭痕。

當時含夕直接就想要上前阻止，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成遙被人刁難，當時她到朝夕殿才不過短短兩個月。

可含夕沒想到，她極力的出來阻止不但沒能讓成逸停下手，反而自己被兩個太監牽制住，眼睜睜看著成遙被成逸騎著繞過整個馬場走了一圈。

一句「皇兄，你這奴婢還真是忠心耿耿」成了含夕之後每晚每夜的噩夢。

難怪自己替成遙清洗身子時總能看到青一塊，紫一塊，傷疤更是舊的沒好又添新傷。難怪初見主子時，他目光獃滯得如木偶一般……

如此重壓重荷之下，又怎麼會有人受得住?更何況，自家主子還只是個十歲的孩童。

每次含夕的想要替成遙挨過，都累及他受的傷害更大，成遙雖沒對含夕提過，可含夕自己心裡頭卻憋悶得難受。

久而久之，含夕是再不敢多言了。忍耐一下吧，人微言輕的自己能幫到主子的，就是不給他添麻煩了。

見成遙雖被自己推倒在地上，卻除了那聲痛呼後就再沒開口，成逸心裡惡氣不得抒。

猛地站起身來，用腳在成遙的手背上狠狠碾過，誓不把剛才憋在肚子里的火發出來不作休。踩得用力了，靴子底下的手還被帶著旋轉了幾個弧度。

這下，瓷片怕是扎得更深了，這樣的深度，這樣的傷口，也不知道會不會從此把成遙的手給廢了。成遙痛得眉峰皺到了一起，可卻忍耐著就是不出聲。

成逸本來還欲要動腳踢人，從旁突然跑出來個深紅色絲緞宮衣嬤嬤，沖成逸喊，「殿下，您怎麼還在這玩呢，午時帝王會去翎坤殿用膳，要詢問殿下課業的。」

嬤嬤的眼神根本沒落到成遙身上，彷彿他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一般。

嬤嬤姓何，是德妃的陪嫁丫鬟，進宮之前就與德妃關係親密，等進宮後更是成為了德妃信任器重的心腹。

歲月很殘忍，何嬤嬤和德妃同歲，容貌卻比德妃看上去要老了十歲。但何嬤嬤一家人都拿捏在德妃手裡，容不得她生異心。

一眾人如潮水般退散去，無聲無息。原地只剩下成遙細弱地呻吟和喘著粗氣的含夕。等人影消失得都看不見了，含夕立馬跑上前去將成遙慢慢扶起來。

手掌離開地面的那一瞬間，鮮血便順著瘦弱的指尖一滴一滴地緩緩流下。滴落於地面的鮮血因為泥土表層已經濕潤而難以滲下去。浮於表面的小小血珠，帶著塵埃，凄艷絕絕。

含夕目光直直落在成遙血肉模糊的手上，只記得他手上的傷口，卻忘了他當時是整個人坐在了碎瓷片上。

「殿下，您先在凳上坐會兒，等奴婢把書撿起來就帶您去處理傷口。」含夕知道成遙對書籍是有多在乎，雖然他的書大多被弄得髒的臟，壞的壞了，但能保存一本是一本。

「阿夕姐姐，我現在可坐不了。」成遙在笑，可含夕看著偏覺得有番苦澀的味道，往成遙身上看過去，他淺藍的衣服上早被斑斑血跡染紅。

「殿下，你還有其他地方受了傷?」含夕啞然，加快了自己手裡收拾的動作，「您怎麼能受了這麼多痛楚一聲不吭呢？」

等成遙站定，含夕才責怪的語氣頗濃。十歲正是小孩子愛撒嬌的年紀，可落到自家主子身上卻一點跡象都看不明。

書被撕壞了好幾頁，甚至有些地方還沾染上了茶漬，含夕也顧不得其他，把有茶漬的地方在自己身上胡亂擦拭一番，塞入自己懷裡。

「咱們快些回去。」扶住搖搖欲墜的成遙，含夕小心避免碰到成遙的傷口。

走過很遠之後，幽幽樹叢里才緩緩走出一個身影，淚珠無聲流下，滴落在她攥緊皺疊的手帕上，暈開花來。

她的遙兒 被人傷害成這樣卻一聲痛也不願喊出，就自己默默承受著，自己這樣疏忽遠離他到底是對是錯……

等處理完傷口，上過藥，成遙突然有些無所事事了。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刺痛，看書是不成了，躺在床上養傷也沒法，甚至走路都艱難。

「阿夕姐姐，我是不是出生錯了地方？」成遙用沒有受傷的手指扶住窗柩，看到窗外一隻藍蝶被蛛網纏住，不能脫身，「為什麼皇宮裡一定要讓強者凌虐弱者呢？」

「殿下……」含夕沉默以對，皇家的事從來都比民間複雜難斷，也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宮婢能私下罔論的。

尾隨兩人進了含朝殿的蓉美人聽到成遙的話語，心間一陣抽痛，這樣的日子或許應該快結束了。

怎麼可能不在乎成遙，又怎麼可能對他的傷口毫無感覺。成遙，蓉美人想親近，卻一次次被腦海的記憶生生折磨得不敢上前。

如果她只是被成帝寵幸過一次那並沒有什麼，可她偏偏還懷上了龍子，再怎麼地位低下對於上面的人來說也是威脅。

在她誕下成遙時，產房裡突然衝進來兩個嬤嬤，趁著她毫無抵抗力，被那兩人強行灌下了絕育的湯藥，還被賜了一句「娘娘心懷慈悲，想孩子離不開親生的母親，便做主將這孩子交給蓉美人，允許你親手撫養孩子至十歲，還望蓉美人心懷感激，莫忘了這份恩德才好。」

那位娘娘，便是所謂的曹貴妃。都說曹貴妃慈善，哪會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心是什麼顏色，把成遙留在自己身邊十年，不單單耽誤了他的啟蒙，更是想要在他記事時嘗嘗母子離散是什麼滋味。

只怕含朝含夕兩姐妹都是其眼線，更怕成逸和成遙之間的事端也是她挑起，惹怒太子一脈，成遙離開這含朝殿後會更難過。

在這宮內，能希望自己不好過的，就只有曹茴那一人了。

蓉美人是靈巧心思的，把事情猜對一大半。此刻成天不見人影的含朝收斂起自己散漫的樣子，正跪在曹貴妃的殿前，向她彙報成遙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