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末終於在階梯教室找到了人。

偌大的教室，座位層層變高，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看到了趴在位子上睡覺的明湛，頭頂的褐色捲髮一半隱末在疊起的白色襯衫下，一半露在外頭。

梁末兩步並一步地走到明湛身後，毫不留情地踹了他椅子一腳，發出砰的一聲，連排的椅子都顫動了下。

「醒醒。」

梁末身為班代，被寄託眾望地來找明湛，就是為了勸說他參加學校籃球賽。

也不知道那些小道消息是哪裡來的，比如「明湛打籃球可厲害了」「明湛還獲得過市裡面青少年籃球賽的冠軍」

以及最後班導苦口婆心地搭著梁末的肩膀說道：「不僅是班級的榮譽，學校的榮譽也交給你了，班代！」

梁末：……

之所以這個任務艱巨，是因為明湛此人，對梁末來說，甚是不好接觸。

怎麼說呢？他跟明湛同班兩年，兩個人就沒什麼交集，只是偶爾會在籃球場上看到他在打籃球，或者，在食堂超市，聽見女生對明湛犯花痴，要麼，就是教室里，看見他睡覺，或者一手撐著頭，一邊看書。

可就算是這樣，跟他稱兄道弟的人依舊很多，來給他送零食的女生也絡繹不絕。

甚至有很多人，趁著晚自修溜到他們教室來，就是為了看明湛。

梁末對這種行為，感到深深的無語。

最重要的是，聽說明湛家好像跟學校關係不錯，所以，校領導也不好施加壓力給他，於是老師就採取迂迴路線，找了梁末。

而作為班代，梁末只能選擇背鍋。

「明湛！」

看那人還趴在桌子上，梁末放大聲音又叫了聲。

總算看見那人慢悠悠地直起身了，梁末快步走到了明湛前面的座位，兩個人面對面，梁末看到了明湛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神情還有點迷濛的狀態。

「這次籃球賽，你去不去？」

梁末單刀直入。

「不去。」

明湛灰色的瞳仁瞥過梁末，又變成了懶洋洋地，一手撐著頭的模樣。

「為什麼？這次籃球賽機會那麼難得，對你，對學校，都是一次獲得榮譽的機會。」

「不去。」

明湛薄薄的嘴唇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

「為什麼？」

梁末不放棄，緊緊盯著明湛。

倒是明湛突然轉回來的眼神，和梁末正好對上。

梁末心漏跳了一拍。不自然地偏開視線，清咳了一聲，問：「你要怎麼樣才肯去？你在猶豫什麼？」

他覺得明湛不去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問出原因，說不定就有辦法解決。

「懶得去。」

而明湛也不負梁末所望，說出了一個讓梁末出乎意料又覺得是這人一貫作風的回答。

「你是怕耽誤你學習嗎？還是佔用你的課餘時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和老師去——」

明湛突然站起來，傾斜過來，他比梁末要高半個頭，梁末覺得眼前的視線都暗了下來，像是飛鳥掠過了樓頂，在眼簾上投下一塊斑駁又模糊的暗影，梁末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

「你煩不煩。」

明湛果真是不耐煩了。他本來就是長相偏高傲不羈的類型，稍微一不順心，眼角眉梢都透露著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墨跡，話多，還不快滾的信息。但又偏偏不是令人恨不得遠離地那種兇狠，而是一種如蛇尾般滑過心臟時那種冰冷的蔑視。

這赤裸裸的蔑視讓梁末一時之間難以反駁，甚至開始不安起來，不安之餘，那股並未像任何人訴說的怨氣也開始如炊煙般裊裊升起。

他也不願意來的，但是，誰讓他是班代，誰讓他沒有本事去拒絕老師和同學的期望呢？所以，就活該來承受明湛的脾氣了是嗎？就活該被同學說煩人，他大概從沒體會過被這樣說的滋味吧……

儘管心裡冒出了委屈，但是，梁末還是秉著呼吸，耐心說道：「你好好考慮一下，有什麼問題我們都可以一起解決，老師和同學們都很期望你能夠去參加這個比賽……」

在明湛冷酷的視線里，梁末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剩下的話咽回喉嚨里。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像是水龍頭沒有擰緊，滴光了最後一滴水。梁末覺得自己的嗓子被一塊巨大的海綿堵著，一直堵到了鼻子。他想到了自己中午本來是要被英語單詞的，他還有很多的事沒做。

「我。」

我先回去了。

梁末想說。

剛想往後退，手卻被突然壓住了。就像是一隻被鷹隼的利爪按在懸崖上的候鳥，梁末被明湛壓在了桌面上，身體被迫貼近了桌側，脊背後仰，心卻高高吊起。

梁末只能看到明湛修長的手，壓在他的手上，骨節分明，明明是這麼粗魯的動作，卻因為光線的調和而變得可以揣測。

梁末垂眸看了眼，想要抽出來。後果就是被直接明湛直接抓住，離開了桌面，舉到了兩人之間，有些疼，掙脫不開。

「你……你放手。」

他生氣地看向明湛，卻意外地沒有見到他原本的不耐，轉而是一副意味深長的模樣，好像是一個偵探在揣測過往的行人中，是誰偷了國王的寶石匣子，看上去，反而讓人有些害怕。

他對這樣的明湛感到害怕，又或許是，他只是害怕一個不熟悉的人，這樣近距離的窺探自己。

「班代，你眼睛紅了呢。」

明湛湊近梁末，抬起空閑的右手，食指劃過梁末的眼下。

眼下的皮膚薄而敏感，讓梁末不適地躲開。

「沒有，你在胡說什麼？」

梁末不敢確定自己眼睛有沒有紅，但剛才一剎那的委屈是的的確確有的，如今被這人看穿，反而更加窘況，撇過臉去，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

還未來得及聽清耳邊的輕笑，梁末突然被重重地推到了牆上，身後是窗檯突出的瓷磚，咯著後背。

而梁末被明湛，完全把控在兩手之間。

「明湛！」

完全沒有料到這種情況的梁末，只能氣急敗壞地叫到他的名字，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口大罵似的。而後者卻完全對他的憤怒視若不見，溫文爾雅地回了一句。

「嘖。」

……

情況好像反了過來，無理取鬧的是梁末，而大度的變成了明湛。

梁末對這個情況感到意外又憤怒和無奈。

「你放開我！」

「不放。」

「你——」

梁末氣得眼睛發紅的臉，氣鼓鼓的神情，就像是被偷了榛子的松鼠，被人鈴住尾巴，晃著短爪子。就聽見戲弄的主人，轉而又換了個把戲。

「我有點改變主意了……」

明湛悠悠地說道，像是舊時拎著鳥籠和小廝招搖過市的富貴少爺般紈絝又無理。

「答應你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

而梁末就是突然被賞了兩個銅板的小廝，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有些呆住，一時之間沒有去注意這轉換的原因和明湛那不懷好意的目光。

「你同意參加了？」

明湛看到眼前的人如釋重負，激動地看著自己的神情，突然又覺得無趣起來。

又有些想笑，他也就笑了，無聲地，看著梁末，低沉著嗓音說到：

「我想，你可能理解錯了……」

明湛涼涼的聲音，劃過耳畔。

「什麼？」

梁末被搞糊塗了。

「我參加籃球聯賽，不是為了班級和誰，而是你有求於我……」

梁末無意識地眨了下眼睛，似懂非懂。

「你既然求我，就是欠我一個人情，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別人欠我。」

「恩？」

「既然你……」

明湛在梁末耳邊低語了一句，在他發愣的時候放開了他的手，突如其來鬆開的力道和遠離的距離讓梁末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虛空的狀態。

「給你兩天時間考慮，班代。」

等明湛離開後，梁末才像剛反應過來似的，有些滑稽又失力地坐到了地上。

他剛才是聽錯了嗎？

要求怎麼會是——

梁末拿手背擋住了嘴巴，又自我催眠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