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離地而起，陳溫行不適地閉了閉眼，兩手緊握，緩慢地調整呼吸。耳邊的嗡嗡聲中，陳溫行有一瞬間的錯覺，彷彿他在做異常極其漫長的夢，而現在，這個夢不得不走到盡頭。

閉著眼的陳溫行臉上流露出一絲難以遏制的痛苦，在他身側地陳清文扶著他的肩，擔憂地看著他說道：「爸，你還好嗎？」

飛機攀著空氣而上，陳溫行微睜眼，看向旁邊的陳清文，勉強笑了笑，「不用擔心，等穩了就好了。」說著便閉上了眼，他知道他的難受不止來源於對失重感的恐懼，更大的一部分是因為他即將去做的事情，即將去找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他只知道他不能讓他的兒子再那麼整天整夜的失魂落魄，不能讓他的兒子就那麼頹廢下去。

為此，無論要他面對什麼樣的痛苦，他都能承受得住。

陳清文一邊注意著陳溫行，一邊壓住自己心裡的好奇和心焦，等攀出雲層的飛機終於平穩，陳溫行的表情漸漸舒緩下來，臉色不再那麼難看之後，陳清文終於忍不住問出聲，「爸，我們要去找誰？真的能見到朗哥嗎？」

陳溫行聞言伸手摸了摸他兒子的頭髮，看著他七八分和自己相像，卻只有那雙眼睛不太像的臉沉默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溫聲道：「你放心，我們一定能見到小朗的。」

陳清文聞言心裡多少放下了一點心，但他的擔憂和焦急卻絲毫不減，秦朗說過孫家在京城勢力不小。京城是多麼藏龍卧虎的地方，孫家能在那邊紮下根系，又怎麼會是他們這些二線城市外的附屬小鎮上一個大學生，一個家裡開著一間小書屋的普通人能抗衡的？

所以秦朗才會為了不連累他和他爸爸而自動跟他們離開，可是他爸卻讓他收拾好行李跟他一起去京城，去找一個人，他就能見到秦朗。

陳清文滿心充斥著不確定性，但他爸的表情太過嚴肅，也太過認真，讓他不得不相信，他或許真的能見到秦朗。但連秦朗都不能反抗孫家，他爸爸認識的人難道真的有辦法嗎？

陳溫行看出來他眉宇間的惶惶不安，拍著他的肩道，「不用想那麼多，相信爸。」

陳清文張張嘴，澀然道：「爸，朗哥說過孫家在京城不一般，我……我是真的擔心……」

「小文。」陳溫行轉頭看著他的兒子，嚴肅而鄭重地說道，「你和小朗都是好孩子，爸不會讓你們就這麼分開的。」

陳清文看著他爸的表情，聽著他說的話，一直慌亂又焦急的心緩緩平靜下來，他眼眶通紅，喉間一陣發緊，最後囁著嘴，沙啞又顫巍巍地低叫了一聲，「爸，謝謝你……」

陳溫行揉著他的頭沒說話。

飛機歷程近五個小時後緩緩落地，陳清文拖著一個行李箱和陳溫行出了機場，沒走多久，陳溫行拍拍他肩膀，率先往前走，和不遠處正將煙扔了的男人相互抱了抱。

陳溫行和他抱了一下後便分開，男人伸手捶了捶他胸膛，又上上下下地看看他，才出聲道，「你小子，知道我接到你電話的時候差點把心臟病都嚇出來了嗎？」

陳溫行樂呵呵地笑著，「嚇得不就是你嗎？」

陳清文落後陳溫行一步也走了過來，男人一看他驚奇地嚯了一聲，來來回回地在他們倆換著看，「不用說，這就是你兒子吧？」

「我兒子，陳清文。」陳溫行笑著點點頭，對陳清文說道，「小文叫戴叔。」

陳清文有禮地笑了笑，「戴叔。」

「小夥子和你爸爸長的很像啊。」戴天越伸手拍著陳清文的肩膀，隨後又忙說道，「我們也別站在這兒了，來把東西放車裡，我先帶你們去住的地方。」

陳清文把行李放在車後備箱里，陳溫行已經坐進副駕駛座了，隨後車後門拉開，陳清文坐了進去，戴天越才開車上路。他透過車內後視鏡瞧了瞧陳清文，笑道，「多大了啊？」

陳清文笑著說：「20了。」

「20了啊。」戴天越突然感慨似地嘆了口氣，「二十年了……」

副駕駛座上的陳溫行眉眼一動，隨後轉頭看向窗外，戴天越側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專註地開著車。車內氣氛一時間有些凝固，後座的陳清文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很有眼色的沒有開口。

車內的靜默最後由陳溫行打破，他的聲音不復以往任何時候陳清文聽過的溫和，帶著些冷淡，沒頭沒腦似地問道：「你告訴過他嗎？」

戴天越顯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苦笑地搖搖頭，「你都那麼說了，我怎麼敢？」

陳溫行沒再應聲。

「你……」戴天越想問些什麼，最後硬生生地轉了話題，「灰狼呢？」

陳溫行驟然閉上眼，呼吸一瞬間有些紊亂，臉上浮出一抹難忍的痛苦。

戴天越看他這樣卻沒再問他，半晌後，陳溫行才突然啞聲道：「我不知道。」

戴天越握著反向盤的手發緊，關節處隱隱發白，近乎無聲地從喉間擦出一句，「是嗎……」聲音輕到一出聲就被空氣吞噬。

車內的氣氛頓時比之前更為凝重，陳清文在後座大氣不敢出，他們的對話，他愣是有聽沒有懂，但戴天越那句「灰狼呢」這種類似電影里道上的稱呼，卻讓他覺得他爸爸一瞬間有些深不可測起來。

但是他從小到大，見到的他爸爸，那和電影里那些道上的人完全不搭邊的啊。陳清文止不住胡思亂想，心底卻又隱晦地升起一抹希望，他爸說的能見到秦朗，可能不是在開玩笑的。

車開到一個高檔小區里，戴天越把鑰匙給陳溫行，「這裡安全一點，你先住段時間，不習慣的話再和我說，我再給你找其他地方。」

陳溫行點點頭接過鑰匙笑了聲，溫聲道，「好。」

戴天越看著陳溫行半晌，等陳清文把行李拿下車後才對他說道：「你變了很多。」

陳溫行笑著，「人總會變的。」

戴天越張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最後只是道：「我明天再給你送輛車來，在這裡沒車不方便。」

「好，天越。」陳溫行退了兩步，「我就不和你說謝謝了。」

戴天越手一頓，側頭就著半開的車窗，眼神複雜，說道：「我還是比較習慣你叫我『紅鬼』。」

隨後腳踩油門，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