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溫行在決定來找唐嶸之時雖然是因為他兒子，但是他內心深處，深到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地方帶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期待。這種微弱到很容易就被忽略的期待，在看到紫丁香時卻冒出了一絲絲的苗頭，雖然被極快地掐滅，但陳溫行不可否認，他心底深處曾經有過那種期待。

那種，唐嶸還在意自己的期待。

陳溫行深深地吸了口氣，將腦海里所有的想法全部拋開，他來這裡是為了小文，並不是為了其他的東西。

隨著保安指引越走近主宅，陳溫行心裡越是逼著自己冷靜。他走過熟悉的鵝卵石小路，那是他曾經鬧著說鵝卵石能腳底按摩，他們吃完飯散步的時候可以來回踩鵝卵石改的。他步上台階時看見了小院上栽種著熟悉的小花，那是他曾經突然興起栽的，只是從小貓兩三隻變成了修剪整整齊齊的一小片。

萊德真的是一點都沒變。

保安摁響了門鈴。

門很快被打開，陳溫行呼吸倏然加重，手緊抓著陳清文扶著他的手，力道大到陳清文忍不住側頭看他。然而陳溫行卻毫無所覺地看著眼前打開門，站在門後的老人，嘴唇微微顫抖。而那位老人在看到陳溫行的時候整個人也呆住了。

保安像是沒發現他們的不對勁，回身對兩人說道：「兩位先生，之後梁管家會帶您二位進去的，我就先失陪了。」

旁邊的陳清文連忙道：「好的，謝謝你了。」

保安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輕輕揚了揚嘴角，很快又恢復了，淡淡道：「這是我應該做的。」說完沖幾人點頭示意，隨後就走了。

陳清文還沒說話，那個叫梁管家的老人已經抖著聲音不敢置信地開口道：「我的老天爺，陳少爺，您是陳少爺……」

陳溫行喉結滾動了幾下，咽下喉間的酸澀，努力想要揚起嘴角做出一個笑容，幾次都不成功，他顫著聲音點點頭，「梁叔。」

一句「梁叔」一出，梁管家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了過去，抖著手抱了抱陳溫行，又推開他仔仔細細地看著，哭著念念叨叨，「陳少爺……天哪，真的是陳少爺，您沒死……這麼多年，您到底上哪兒了？」

「您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瘦了？」梁管家邊哭著邊上上下下地看著陳溫行，一點小地方都會挑出來念叨，陳溫行抽了抽鼻子，帶著鼻音不好意思地叫了他一聲，「梁叔。」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梁管家抹著眼角，還無法平靜下來，「來，別站在外面了，我去給陳少爺泡您以前最喜歡喝的紅茶，來，進來。」

梁管家拉著陳溫行正要進門時才像是突然發現陳清文的存在，看到和陳溫行有著七八分相似的陳清文，有些遲疑道：「這位年輕人是？」

「梁叔，他是我兒子，叫清文。」陳溫行慢慢平靜下來，側頭對他兒子介紹，「清文，叫梁爺爺。」

陳清文從善如流地叫了一聲，「梁爺爺。」

梁管家連忙揮揮手，「不敢當不敢當，叫老頭子梁叔就好了。」

陳溫行不贊同，「那怎麼行？」

「行的，行的。」梁管家連連點頭，隨後突然反應過來他們還站在門口，當即拉著陳溫行進門，「陳少爺，進來說，進來說，您不知道這些年老爺是怎麼……」

「梁叔。」陳溫行突然打斷道，「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相求的。」

「可是陳少爺，老爺他……」梁管家還想掙扎一下，陳溫行卻是又打斷他叫了聲「梁叔」。梁管家看他這樣，也沒再說什麼，長長地嘆了口氣後，說道：「我去給您泡茶。」

梁管家帶著陳溫行坐到客廳沙發上後，才轉身進入茶廳給他泡紅茶。

陳溫行坐在沙發上看著擱在自己腿上的手，五指攤開，又緩緩握緊。陳清文有些拘謹地坐在他旁邊，注意著他爸爸，卻是沒有出聲。

梁管家的紅茶還沒泡上，大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頗大的聲響，還有一聲極為響亮的一句，「溫行！」

陳清文反射性地轉頭看過去，卻是看到一個頭髮有些凌亂的男人豁然打開門。離得有些遠，陳清文有些沒看清他的臉，等男人極快地衝過來時，他才看清楚這個人。

他的臉部輪廓稜角分明，五官深邃成熟，眉眼鋒銳，眼尾卻有些細紋，渾身氣勢迫人，帶著一股自然而然的上位者的威嚴，哪怕他的頭髮亂了些，衣服也亂了些，但都無損他身上那種逼人氣勢。

他衝過來的腳步驟然在沙發前頓住，那雙鷹一樣的雙眼落在陳清文身上。

陳清文驟然感覺一股涼意從心底往頭上直飆，忍不住移開視線，微微撇開頭避開他的目光。然後正好看見他爸爸正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在微微顫抖，他小聲地叫了一句，「爸……」

聽到他的聲音陳溫行和唐嶸均是渾身一震。

唐嶸將視線移到坐在旁邊只看到個後腦勺的身影，僵在原地無法動彈，雙眼牢牢地鎖住那個身影。

陳溫行攤開的手慢慢握緊，緩緩轉過頭往唐嶸的方向看過去。

唐嶸屏著呼吸不敢出氣，隨著陳溫行慢慢轉過來的臉，唐嶸的雙眼慢慢瞪大，等徹底看清楚那張臉時，如果近距離看唐嶸的雙眼，能看到他的瞳孔突然一陣緊縮。他腳步不受控制地上前了兩步，嘴巴張了張，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陳溫行側著頭看了唐嶸好一會兒，才從沙發上站起身，他目光平靜，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放在身側的兩手卻緊緊攥著。他站在那兒，看著已經和當年不一樣的男人。

那個面上雖然沉穩卻難掩性子裡頭暴戾的唐嶸。

唐嶸僵硬地往前走了幾步，在離陳溫行還有近一臂距離的時候停住腳步，雙眼錯也不錯地就這麼細細地看著陳溫行。

兩人四目交接，誰都沒有說話，陳溫行抿了下嘴，唐嶸手指一顫，幹澀的嗓子差點說不出話來，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溫行？」

他發出的聲音沙啞到幾乎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

陳溫行知道他在叫他，但他並沒有同樣回應他。

唐嶸慢慢抬起手，雙眼牢牢地盯住陳溫行的雙眼，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臉頰，指尖碰到溫熱的肌膚，唐嶸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顫著手，又碰了碰陳溫行的臉頰，然後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溫行，溫行……」唐嶸幾乎不敢相信，顫著雙手捧著陳溫行的臉，眼淚奪眶而出，聲音哽咽地一聲接一聲地喊著他的名字，「溫行，溫溫，溫溫……」

相比唐嶸難以自製激烈的情緒，陳溫行卻是一臉平靜，他抬起手把唐嶸放在臉上的手，然後慢慢地拉開，雙眼看著他，冷靜地說了一聲：

「我是陳溫行，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