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碧梧軒出來，蘇淺予一路默默。

他心裡頭亂紛紛的，正漫不經心地走著，忽然身後的雲合拉了他一把，道：「公子，迴流螢閣是走這一條路。」 她指著旁邊道。雲合是蘇淺予來到遺塵宮後不久被派來服侍他的婢女，流螢閣則是他這三年來在遺塵宮的居所。

蘇淺予搖搖頭，笑容顯得有些無力，道：「我真粗心。」雲合看著他略顯蒼白的面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在心底嘆了一口氣，沒有作聲。

見慣了蘇淺予平日里開朗明快的模樣，如今這失落的情狀落在眼中讓她不免擔憂掛懷。她跟在蘇淺予身邊這麼久，又一向心思細膩，觀察入微，蘇淺予的心事她早就洞悉，然而也明白，這份情思除非蘇淺予放下，否則沒有疏通之途。

終究自苦而已。

蘇淺予此刻自是無心留意別的，正要邁步，拐彎處有人走出來。瞧清了對方的模樣後，他不由一怔，隨後臉色微變。

若淇款款走近，因要經過蘇淺予，又見著對方定定地看著自己，倒也不好不打招呼就過去了。他新寵上位，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著，眼下還不想做那等恃寵生嬌、招敵引仇的事情。

若淇打量蘇淺予衣著體面，剛才又聽到雲合喚他「公子」，因此心中猜測他也是墨臨風的男寵。於是笑得溫和有禮：「哥哥安好，我叫若淇。」

蘇淺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聲「哥哥」是什麼意思，雲合卻冷了臉色，嬌鶯般的女音添上一抹厲色：「我們蘇公子是宮主的朋友。」

若淇倒也機靈，聞言忙後退一步垂首道：「見過公子，若淇該死，請公子見諒。」

此刻蘇淺予已經明白過來，他開口時發覺聲音有些啞，於是咳了一聲，溫聲道：「沒關係，若淇公子客氣了。」

若淇卻是守著禮數，口稱不敢，往旁邊避讓一步，讓蘇淺予先走。

蘇淺予道了聲謝謝，走了幾步，終是停下腳步，雖然聽到身後人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但若淇的模樣還是在眼前揮之不去，他眼中有暗色的情緒翻湧，胸口只覺得十分壓抑。

回到流螢閣中，蘇淺予獨坐桌前半晌，突然道：「雲合，我想喝酒，請你幫我去取些來。」

雲合秀眉微蹙，猶豫道：「公子……」

「去拿吧。」蘇淺予向她輕輕一笑，「我只是，只是想……」他口中發澀，剩下的話語便說不出來了。

雲合見狀心中難過，點頭道：「好，我去拿，請公子稍等。」

片刻後，雲合取了一壺酒放在蘇淺語面前，蘇淺予攔下了雲合欲為自己斟酒的手，道：「我想一個人待會兒，雲合，你回去休息吧，不用守著了。」

「這怎麼行？」雲合立刻反對。蘇淺予此刻狀態明顯不好，她怎麼能放心留他一人獨處。

「好雲合，別擔心，我沒事。」蘇淺予看著雲合躊躇不安的模樣，眸中浮起暖意。雲合是個善解人意的聰明姑娘，蘇淺予覺得自己心中的那點念想或許她早已看清，再加上現在心中十分疲憊，也無力再掩飾什麼了。他總歸是相信雲合的，相信她對自己的關心出於真心，不會對外泄露自己的心事。

雲合最終還是在蘇淺予的堅持下退下了。蘇淺予執壺自斟自飲，辛辣的酒液回蕩在唇齒間，不一會兒眼中已蒙上一層淺淺霧氣。

原來墨臨風寵愛若淇，是因為他那像極了溯溪的面容。

他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溯溪……

蘇淺予感動於墨臨風的深情，但隨著自己用情漸痴，他也恨透了墨臨風的深情。

雲合沒有給蘇淺予拿烈酒，但蘇淺予的酒量淺，平時又不常飲，因此半壺下肚後，已經有醺醺之態了。

最後一絲暮色紅霞斂於西方，暗沉夜色籠罩大地。

若淇的出現無疑刺激到了蘇淺予，許是酒意鼓舞，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情意伴隨著委屈爆發出來，他心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不甘。

將杯子往旁邊一推，蘇淺予直接提壺向口中傾倒酒液，未能及時咽下的澄清液體從唇角溢出，淌過白皙的下頜，晶瑩地流灑下來，浸濕了淺色的衣襟。

「咳咳咳……」酒壺傾空的時候，蘇淺予一不小心嗆到了，半伏在桌上咳嗽不止，眼中更是水光瀲灧，眸光迷濛。

「墨臨風……墨臨風……」蘇淺予無意識地喃喃，忽然皺起眉頭，撐著桌面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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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煙殿，歷代遺塵宮宮主的居所。

地上鋪著柔軟厚實的毛毯，墨臨風斜倚在扶枕上，意態慵懶。若淇溫順地跪坐在他身側，低眉順眼地為他揉捏雙腿。

墨臨風伸出手，輕輕捏住若淇的下巴，將他的頭抬起來，鳳眸微眯，打量著道：「真像。」

若淇柔聲道：「這張臉能討宮主喜歡，是若淇的福氣。」

墨臨風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溫柔，他放開若淇的下巴，修長的手指緩緩劃過對方的臉龐肌膚，道：「若淇很懂事。」

若淇唇角的弧度加深，眼中更添了幾分羞澀和歡喜，他小心地抬起目光看向墨臨風，膝行一步更挨近了些，精緻的眉眼中滿是依戀。

「宮主……」櫻口微張，音色纏綿，若淇正要說話，忽然門外有侍從稟報聲傳來。

「稟宮主，蘇公子求見。」

「淺予？這個時候？」旖旎的氣氛被打散，墨臨風坐起身，「讓他進來。」

若淇垂下目光，看不清眸中神情，安靜地向後退開，跪坐回原位。

當蘇淺予踏入屋內，墨臨風看到他的模樣後，不覺一愣。

青年白皙的面容染上一層胭脂紅，眼角緋意更濃，如白璧沁朱的玉石，在清雅中平添一抹靡艷顏色。他眸光迷離，似月下的水波細紋般閃爍著點點朦朧光輝，又隱約流露著幾分暗傷清愁，與眼角那顆小小淚珠相互映襯，竟有幾分動人心魄的幽美，引人憐惜。他進來後不久，空氣中便浮動著淡淡酒香，彷彿一種淺淺的誘惑。

「為何飲酒？」墨臨風道，語氣里有他並未意識到的關懷。他站起身來，走近蘇淺予，拉住他的胳膊，「淺予，你喝醉了。」

蘇淺予一把拽住他伸過來的胳膊，直勾勾地望著他，道：「墨臨風……」

墨臨風眉心一動。蘇淺予剛來的時候，還不知道宮中的規矩，喚他便直呼名字，後來聽了別人的話不再這樣叫了，隨著旁人一樣尊稱「宮主」。不過墨臨風直覺蘇淺予並不喜歡這樣叫他，因為兩人相處的時候，蘇淺予一直避免這樣的稱呼。

此刻又聽到蘇淺予對自己直呼其名，墨臨風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隱隱覺得好笑。這個小傢伙今晚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