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連枝燈上燭火盈盈，映照得室內明若白晝，只是這光輝絲毫映不進墨臨風暗沉若深淵的眼眸。

「在背後指使竹瀝的人是誰？」他移目向杜淮，問道。

杜淮回稟道：「對方十分謹慎，沒有告訴竹瀝，屬下仔細詢問過，也沒有發現相關蛛絲馬跡。」

意料之中。墨臨風鳳眸微眯：「你拿下竹瀝一事可有旁人知曉？」

杜淮立刻搖頭，神情嚴肅：「沒有。屬下以為，憑竹瀝不可能知曉採珠軒畫像的詳情，因此大膽猜測，宮主近旁，必然還有姦細。敵暗我明，屬下不敢輕易再信旁人，怕打草驚蛇。竹瀝如今被關在屬下煉藥房的密室之中。此事現在只有宮主和屬下知曉。」

杜淮頓了頓，沉吟道：「只是不知道泄露畫像的姦細跟與竹瀝接頭的那人是不是同一人？」據竹瀝交代，那日晚間他在醫閣抄錄草藥名錄，有一個蒙面黑衣人忽然從窗口翻了進來，將魘情蠱給了他，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遺塵宮裡除了他自己，還有別人在為那個神秘勢力效力，只是那人遮的嚴實，聲音只怕也刻意做了掩飾，他猜不出是誰。

墨臨風沒有作聲。泄露畫像，自然是在緋煙殿侍奉的人嫌疑最大。可是有資格來緋煙殿的人，都是經過一番嚴格挑選和考核的，極少會有如同竹瀝那樣能被人收買的。

想到自己身邊或許出了細作，墨臨風眼中掠過隱含著殺意的精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蒙著怒氣的寒意。

杜淮顰眉，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墨臨風。

「說。」墨臨風沉聲道。

杜淮斂眉逐字斟酌道：「宮主，不知道蘇公子他……」

墨臨風打斷他：「不會是他！」當這句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後，他自己也怔了怔。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蘇淺予並非沒有嫌疑，為什麼自己的第一反應竟是相信他？

直覺麼……

這實在不像他的性格。

身處這個位置，若是如此輕信他人，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心頭的煩躁幾乎就要化作實質的怒火躥騰起來，墨臨風閉了閉眼，剋制著眼看又要波動起來的莫名情緒，讓自己的理智重新佔據上風。

眼下遺塵宮正被敵人窺伺，他已經失了先機，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羞辱。現在他需要一個絕對清醒的頭腦來運籌謀劃，若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紛雜情感障了雙目，那才正正是入了對手的陷阱。

「你下去吧。」墨臨風聲音沉靜，「此事保密，本座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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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淺予睜開眼睛後，有片刻是迷茫的。他愣愣地盯著頭頂上陌生花紋的鮫綃帳，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麼。

臉猛地漲紅，他一驚之下本能地想坐起來，卻被渾身的酸痛阻礙了動作，倒吸一口冷氣又倒了回去。

抿著唇揉了揉腰，他望著只有自己一人的床榻和明顯安靜無人的寢殿，心中漫上失落和不安。

伸手摸摸旁邊的床褥，已經沒有了溫度，可見那人早已起身了。不，事後他一直昏昏沉沉的，甚至不能確定對方有沒有與自己同眠。

回想昨夜種種，意亂情迷間，一切都發生地突然，也十分匆忙，仍有些不真切的感覺。

蘇淺予搖了搖頭，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此刻自己是在墨臨風的床上醒來，而非身在流螢閣或其他房間，應該已經是墨臨風的一種表態了。看天色已不早，墨臨風身為宮主，有許多事務要處理，當然不會陪著自己賴床。雖然私心裡希望在兩人發生親密關係後的第二天自己一睜眼便能看到心上人，但跟正事比起來，這也算不得什麼要緊的。

都是男人，自己可不是需要人哄的菟絲花一樣的小情人。

門口傳來輕微的動靜，隔著雲母屏風隱約看見有人輕步走近，是女子的身形。

「公子……」轉過屏風，看到床上擁著被子微微撐起身子的蘇淺予，雲合神情複雜，輕輕喚了一聲。

見是雲合，蘇淺予心中微松，雖然還是不免難為情，但比旁人進來見到這樣的自己要好多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他輕咳一聲，盡量表現得平靜自若，語氣自然。

雲合手上捧著一套衣裳，走近床邊，垂著眼眸道：「一早接到宮主的命令，讓我來緋煙殿伺候公子。」

「哦……」蘇淺予慢吞吞道，撐著胳膊坐起來，身後牽扯的不適讓他不覺皺了皺臉，臉上的紅暈更濃了，尷尬地避開雲合的視線，故作自然地從她手裡取了衣服披上。

雲合看在眼中，心中十分沉重，然而蘇淺予此刻不太好意思正視雲合，所以沒有注意到她這般心事重重的模樣。雲合原本是在墨臨風身邊服侍的人，自然不是普通的姑娘，雖然心中憂慮，但面上神情已經漸漸調整好了。

蘇淺予系著衣帶，雲合站在旁邊並不主動服侍，只是偶爾搭把手幫他把領口、衣擺等處捋平。這是他們相處三年來形成的默契。蘇淺予是現代穿越來的普通學生，怎麼也沒辦法泰然自若地被人伺候著，這個世界的規則是一回事，但他畢竟不是本土人士，有自己的價值觀和堅持。

社會主義紅旗下長大的五講四美好青年，怎麼能被封建主義這一套侵蝕，去壓迫勞苦大眾！

所以即便才來時根本搞不懂古代這一套套繁複的衣裳是怎麼穿的，他也沒有大爺一樣幹伸著胳膊讓雲合給他穿。一開始他不好意思當著人家女孩子的面穿衣，自己關著門研究，可惜「勞苦大眾」不能理解，眼瞅著眼圈紅了，聲音也哽咽了，那委屈的小模樣讓蘇淺予覺得自己似乎做了特別不厚道的事。拉鋸之下雙方都做出了妥協讓步，衣服還是蘇淺予自己穿，雲合在旁邊作指導，間或搭把手。

除了穿衣，還有其他各種生活中的事，蘇淺予能自己做的絕不使喚人，不會做的也跟著雲合學，比如後來頭髮長了之後學著自己束髮。

「宮主很關心你，一再叮囑我好好服侍你。」雲合秀唇微抿，慢聲道。

蘇淺予聽見雲合的話，心中怦然一喜，低下頭去不好意思讓她看到自己抑不住越咧越開的嘴角。

公子……雲合眼中閃過同情和心疼。

她沒有告訴蘇淺予的是，墨臨風給她的命令里還有一句：「看好蘇淺予，留意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