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鈴響之前，細碎的笑聲鑽進耳朵，爬進沉睡的大腦。

意識尚未清醒，煩躁首先佔據了心頭，陸許坐起來，一臉無神地看一眼鬧鐘，距離設定好的時間還有二十多分鐘。

門外繼續傳來輕快的交談，陸許捋了捋自己一頭亂髮，走進房間自帶的洗漱間，雙手撐住洗手台，鏡子里介於的男生正滿臉戾氣地盯著他。

他隨即打開花灑，溫熱的水流滑過肌肉的線條，陸許閉上眼，腦海里浮現出寧青岩的臉。

杏仁眼蒙上晶瑩的水霧，因為瞳色淺，顯得無辜可憐，偏偏眼角一顆淚痣，無情似多情。粉嫩的嘴唇祈求般微張，抑制不住地顫抖，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樣子。

陸許無視底線地將寧青岩想像成低賤的玩偶，任憑自己蹂躪，並且毫不愧疚。甚至可以說，他對寧青岩整個人都充滿了沒由來的惡意，折磨對方讓他既興奮又愉悅。

再從浴室里出來，陸許已經換了衣服，神色輕鬆。

他打開門，靠在樓梯扶手上往下看，一眼就能看見客廳里的開放式廚房，高檔廚具閃動著華貴的色澤。

趙冬雪正用其中一隻平底鍋煎培根，陸洲攬著她纖細的腰肢跟她講話，嘴唇靠得太近，惹得趙冬雪時不時避開，嗔怪嬌笑。兩人不知道在聊什麼，笑聲一陣接著一陣的。

忽然間趙冬雪抬起頭，看見上面一臉冷漠的陸許，不由愣了一下，很快笑道：「怎麼不下來？」

陸許甩甩肩，兩手插著口袋晃蕩著下了樓，往桌邊一站：「吃什麼？」

「快好了，」趙冬雪責備似的推了陸洲一把，對著陸許殷勤一笑，「再等一等就好。」

陸洲戀戀不捨鬆了手，坐到餐桌前打開報紙，隨口說：「進了重點班就別掉出去，好好考，別給我丟臉。」

「放心，不會，」陸許也坐下，長腿蹬住桌邊，「每天風花雪月夠你關心了。」

「你這是什麼話？」

「你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唄。」

「在聊什麼？」趙冬雪彎下腰，把剛煎好的培根蛋放在陸許面前，一綹捲髮飄落頰邊，帶著一股橙花的味道。

陸許懶懶散散道：「用不著你管。」

趙冬雪臉上笑容一僵，有點無措似的看了看陸洲，後者不高興了：「一大早上就找什麼不痛快？」

陸許毫不在意地聳聳肩。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學校里都幹了什麼，又是逃課又是打架，我送你去上學就是為了讓你玩的？」陸洲一腔怒火壓不住了，「這次的競賽要是不能拿到名次，有你好看的！」

趙冬雪小聲插進話：「算了算了，他還小。」

緊接著，她扭過頭看向陸許，笑容溫和又誠懇：「別跟你爸生氣，他也是為你好。」

陸許最恨她的裝模作樣，索性站起來，椅子拖在地面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趙冬雪在後面喊他，陸洲抬高了聲音：「滾，趕緊給我滾！」

原本陸許是真的要走了，誰知趙冬雪這時說了一句：「你別怪他，孩子沒人教，難免不懂事。」

陸許打開雪櫃，從裡面拿出一罐可樂，隨即大步折返，單手按住飯桌，毫不客氣地盯住趙冬雪：「你配說這種話嗎？」

「我......」

「從家教老師上位陸家夫人，你是挺厲害的。」

陸洲看出陸許是存心找事，終於忍不住了，怒拍桌面：「陸許，你還沒完了是吧？你自己說，從冬雪入門到今天，有哪一件事不是順著你？有沒有哪一次對不起你？再看看你自己呢，整天弔兒郎當，上學也不知道學到點什麼，一回來就知道甩臉色，誰欠你了！」

陸許打開易拉罐，汽水呲的一聲冒泡，很快溢出來，流了滿桌，順著桌角滴在趙冬雪身上，後者驚叫一聲，連忙站起身。

趁著混亂的片刻，陸許走了，只留給父親一個不屑的冷笑。

有多厭惡趙冬雪，陸許自己也不清楚。

趙冬雪不止人漂亮，學歷也非常漂亮，做事說話都是不急不緩、有條不紊，而且年紀輕輕就很會教，擔任家教老師時，趙冬雪更是輕鬆地將他送進澄江高中。

有那麼一段時間，陸許甚至覺得她扮演著自己早逝的母親，讓他倍感依賴。

直到父親突然宣布他們兩個的婚事。

陸許不知道那段時間是怎麼過來的，他眼睜睜地看著家裡屬於許婉的痕跡被另一個人慢慢侵佔取代，陸洲越來越少提及亡妻，甚至連床頭的照片都收了起來，換成他們恩愛美滿的新婚照。

一直到最後，仍然在懷念母親的，就只有陸許和陸許的名字。

陸洲有權利追求自己的福祉，許婉過世了，他並不是非得一輩子都只念著她一個人過活。陸許儘管難受，但也一直保持沉默。

就在新婚當晚，陸許要將準備好的禮物送出手，在樓梯口聽見趙冬雪和朋友的對話。

「恭喜你啊，終於得償所願。」

趙冬雪一掃平日矜持謙和、知書達理的模樣，微醺的粉頰掩飾不住得意：「謝謝，我也沒想到，要知道我跟許婉根本不是一個類型，她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

圍在旁邊的朋友們發出一陣輕笑。

「我們冬雪的魅力無人能擋，沒看連人家兒子都被迷得神魂顛倒麼，一個死人怎麼能比？」

趙冬雪沒有說話，低頭呷了一口酒，眼角唇邊漾出滿足的細紋。

陸許後退一步。

富麗堂皇的燈光下觥籌交錯裙角飄揚，歡聲笑語交織出一片禁不起推敲的和平假象。

原來他所以為的溫柔是獻媚，善良是假象，耐心細緻是步步為營。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詭計。

侍應生端著盤子走過來，稍一彎腰：「少爺，這是夫人特地給你準備的櫻桃派，怕待會兒喝酒傷胃。」

多麼無微不至啊，甜膩的味道鑽進鼻子，陸許感到一陣反胃。

居然連精緻的點心都假得如同模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