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別說話。」

「嗯？」

寧青岩迷迷瞪瞪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睡過去了，他揉了揉眼睛，臉頰留著被袖子壓出的紅印，窗大開著，鋪了滿桌的書頁被風吹得呼啦呼啦直響。

對上他罕見茫然的表情，說話的人一愣，避開了他的目光。

無形之中，空氣里聚滿了無聲的注視，寧青岩終於清醒了。

李俊看向他，眼神複雜，說不上是可憐還是輕視：「數學競賽的名單出來了。」

「嗯？」

「沒有你。」

寧青岩緩緩睜大了眼睛，還是覺得荒謬：「你聽誰說的？」

「有人從老師辦公室的桌上看到報名表了，」李俊嘆了口氣，於心不忍似的，「再怎麼樣也太過分了，你可是全校第一啊。」

寧青岩站了起來。

他不打算讓任何人看他的笑話，因此神情依舊保持著冷靜，胸口卻火燒火燎。

寧青岩一路衝進了辦公室，莫錦拿著教案正打算出去，愣是被他阻住了，剛起身一半，又遲疑著坐了回去：「怎麼了？」

寧青岩還在微微喘息，溫聲道：「老師，我想知道數學競賽的初選名單。」

莫錦沉吟著放下手中的教案，雙手交叉：「小寧啊，你先坐下。」

「老師......」寧青岩呆了，不敢相信似的看著她，「為什麼？」

莫錦嘆了口氣：「我說過，有些遊戲不是你能玩的。」

寧青岩閉上眼，耳邊清晰地傳來動脈跳動的聲音。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飄飄地吐了出來：「老師，我做錯了什麼？」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莫錦沒有正面回答，「名單是上面擬好了一起發下來的。老師知道你很傷心，但你成績優異，以後的機會還多得是。」

寧青岩雙手撐住辦公桌，身體前傾，憤怒使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像在燃燒：「老師，我不接受。」

莫錦沒料到他竟然會當面反抗，一時愣了。

「既然是按成績選定名額，就請您好好看一看排名表，」寧青岩的眼睛亮得驚人，「我相信您會有最合理的答案。」

莫錦笑了起來，在這笑面前，寧青岩有力的表態也成了笑話。

「名額是學校給，從來沒有人說過是按成績，你也不要過分自滿。」

寧青岩毫不退讓：「那麼選人究竟是什麼標準，總得讓我們知道吧？我沒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成績在老師眼中有多少分量，您已經親自教導過了，學生不夠聰明，不知道該向哪裡努力，還請老師明示。」

這話說得漂亮，卻是句句帶刺，莫錦搖搖頭，憐憫道：「不如好好想一想這幾天都做了什麼吧。」

寧青岩沉聲道：「我只知道這幾天我把倒數八名同學的成績提了上來，其中甚至有一躍而上到班裡中游的，老師，您難不成忘記了？」

莫錦還不至於忘記，但也的確沒有放在心上，此時才覺得自己有點把人用了就丟的嫌疑，不由咳了一聲，柔聲說：「你啊，看起來穩重踏實，到底還是個孩子，犯了這麼大的錯還一無所知，非得等招來苦果才知道著急。」

「老師，您可以直說。」

莫錦搖搖頭：「我只能說到這裡。」

說到最後還是一堆廢話，寧青岩徹底失望了。

他後退一步，眼中只剩冷漠：「老師，希望你不會後悔。」

莫錦只覺得他這幅死要面子的樣子很好笑。

寧青岩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回到教室，任誰也不能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一點破綻。

舒雅走進來，用吸鐵石把這一周的周考成績貼在黑板上，同學們呼啦啦一群圍上去，寧青岩看著眾人擁擠攢動的背影，有些迷茫。

他和他們真的處於同一個空間嗎？彷彿有什麼東西橫亘在他面前，無論他如何努力，也去往不了他們的世界。

這裡不屬於他，也不打算接納他。

人群騷動起來，忽高忽低的聲音共同傳遞著一種驚疑，終於有人高聲喊道：「薛啟辰，你考了第一名誒！」

寧青岩猛然抬起頭，隔著重重的人群，他碰上了薛啟辰帶笑的眼睛。

這是寧青岩第一次正視這位聲名遠揚的天之驕子，剎那間，巨大的眩暈感席捲了他。

在這驚訝得猶如天崩地裂的眼神里，即便薛啟辰不曾有所表現，但他的確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入學的時候，薛啟辰排名第十，卻成了新生代表上台發言。一次發言而已，他沒有多想，然而在備受關注的同時，一些刺耳的嘲諷也隨風飄進耳朵。

「寧青岩才是第一，薛啟辰憑什麼當新生代表？後台大就是了不起喲。」

「成績好有什麼用，你看寧青岩天天拿年級第一，還不是整天被人欺負？慘哦。」

「薛啟辰要不是命好，能代表誰站在台上啊？投胎是門技術活兒，下回可得向他取取經。」

......

出眾的人總是會被擺在一起比較，薛啟辰早就習慣了，但不代表他不在乎。有意無意之中，他把寧青岩當成了自己的對手，想證明自己並不比寧青岩差。

追趕第一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越是努力，薛啟辰就越是發覺寧青岩的牛逼已經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完美是會把人逼瘋的，而他是距離完美最近的人。

但今天，太爽了。

沒有什麼能夠比得上把第一名踩在腳下的滋味更痛快，曾經正眼都沒有給過他一個的寧青岩露出堪稱灰敗的神情，就是薛啟辰的勝負欲被極度滿足的瞬間。

陸許將兩人短暫的交流盡收眼底，不知為何，心裡一陣不快。

高一一班的同學有悲有喜，考得好的一身輕鬆，成績不佳的則是心事重重，但不管怎麼說，明天就是國慶長假，眾人紛紛開始收拾東西。

寧青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學校，一直走到巴士站，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熱汗，可是風一吹，又特別冷。

他靠在路邊的櫥窗上，四周空蕩盪的，只有幾盞路燈孤零零地亮著，手邊是寫滿筆記的單詞書，被風吹得呼啦呼啦直響。

要在這個學校生存，他手裡的砝碼還不夠，只能小心翼翼舉著名為成績的火把，試圖獲得一絲光明。火把不能滅，滅了他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巴士晃晃蕩盪，寧青岩靠在堅硬的座椅和車窗上，模糊的光線影影綽綽從他臉上滑過，彷彿一場極不真實的冰冷夢境將他包裹。

國慶期間要打工，要想辦法把成績提上來，最重要的是，必須得到參賽名額。

要做的事有點多，寧青岩本該分條縷析細細思考，但他太累了，眼睛閉上，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