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易逝，過了秋天的蕭瑟，人間緊接著就進入了初冬。北方的冬天總是來得迅猛，秋葉還未落盡，一陣寒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路掩殺了過來，所到之處更是一片冰冷。

寒霜凜冽，張宗卻還窩在那間不屬於他的小屋裡，身邊僅有一個不會說話的木偶作陪。屋中僅剩的一點炭火如今也已經悉數用完了，炭盆的周圍連一絲的溫暖也都沒有了，這種天氣里，張宗也只能圍著被子坐在床上，端著碗慢慢飲著那一晚已經是半涼了的溫水。

直到一碗水飲盡，身上也沒有暖和多少，而張宗也只能爬下床，將那隻空碗放到桌上。

張瓊予本想要接過他手中的碗，可當她看見自己的手從碗中穿過之時才陡然清醒過來，也只能緩緩地垂下手。

張宗沒有再回到床上，他慢慢地走到了窗邊看著外面的景象，竟發現不知何時外面竟然已經下起了雪。雪花似落羽一般紛紛而下，將那些個細小的樹枝都已經壓彎。

張瓊予無暇顧及外面的雪景，只是看著張宗的背影。不知何時他原本挺拔的身體也已經變得有些佝僂，就連鬢邊都已經染上的幾縷白髮。他才剛剛而立之年，本是最好的年紀，卻已經好似一個花甲老人。

窗外本是一副蕭條之景，張宗看著卻是笑了，然而他剛剛牽動唇角之時，卻是一陣寒氣入喉，下一秒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皺著眉頭轉身，想要拿到桌上的碗喝一口水壓下這猛烈的咳嗽，然而碗中的水卻早已經被他飲盡了。沒有水了，唯一的水源便是屋外的那一口水井，然而現在外面還下著大雪，屋中也沒有能夠燒水的炭火，張宗也只能坐回床上，努力壓下這陣咳嗽。

許是因為換季的緣故，自從一入冬之後張宗便是受了風寒，這咳嗽也是愈發的厲害了。如今這個樣子自然是不能再上台了，現在這新的班主便也將他調到了這間小屋子裡來養病，只是這眼見著也有十幾日了，風寒也不見好，班主對於她們的態度自然也是越來越差了。

好不容易忍過了咳嗽，張宗嘆了一口氣：「這樣的地方要怎麼過冬啊……」他這一開口，張瓊予的心卻是漏跳了一拍，緊接著一陣恐慌便襲上了心頭：張宗的聲音竟然變得低沉沙啞，這一場風寒竟是傷了他的嗓子。

張瓊予作為一個崑曲演員，自然知道對於一個以戲曲為生的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唱念做打，還糅合了武術和舞蹈，這一行的每一個人無不是要從國小習，一副好嗓子自然也是十分重要的。

而來到這裡，接觸了木偶戲之後，她更加知道，木偶背後之人必須有一副靈巧的雙手，還要有著一副好嗓子，婉轉的唱腔和台前木偶窈窕的身姿，都是木偶主人最為寶貴的。

且不說班主是否還會讓這樣一個病人留在戲院，若是讓別人知道張宗的嗓子倒了也就不會再有上台的機會了，可現在偏偏還是沒人能夠為他們找來個郎中，只靠著那一點根本沒有效果的藥來支撐著。

張瓊予攥緊了拳頭，她恨自己只是一個木偶之靈，在張宗最需要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的作用。木偶無論是有什麼事情，張宗都會去極力地保護，可當張宗遇到了事情，她卻一點用都沒有了。

張宗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又抱起了一旁的木偶，絲線被他拿在手上擺弄著，而那隻木偶也在他的牽引之下活動了起來。

張瓊予也將視線移到了木偶之上，卻發現那個木偶的動作十分的僵硬，原本無比流暢的舞蹈如今竟然也變得毫無美感，她心中一驚，猛然看向張宗的雙手，就只見那雙原本靈活的雙手竟然也已經生了凍瘡，而手指的關節處也已經變得紅腫，操縱木偶的時候更是僵硬。

也許是發現了自己的問題，張宗只是擺弄了一會就將木偶放到了一旁，又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每活動一下都會是鑽心的疼痛，他也不知道這個冬天過去了會不會就能好上一點了。

張瓊予很想牽過張宗的雙手為他取暖，可是她做不到，什麼都做不到，她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木偶，她跟本給不了張宗任何的溫暖，甚至可能已經成為了他的拖累。

她閉上眼睛，不想再去看那雙紅腫的手和那張憔悴的面容，可是一合上眼睛，那樣的畫面就會在她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最後的所有隻能化作了一滴清淚劃過她的臉頰。

天漸漸暗下來了，可是窗外的雪還是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誰也不知道明日這雪能不能停下來，誰也不知道明日的的情況會不會好一些。

翌日一大早，張宗剛剛將自己打理整齊，房子外面卻傳來了腳步聲。許是踏雪而來，那聲音有些沉悶，卻好似砸在人的心頭讓人有些不舒服，緊接著便是敲門聲。「篤篤篤」三聲之後停下，再沒有任何的動靜。

張宗皺了皺眉頭，心中也有些疑惑，卻也只能起身走到門前打開了門，而張瓊予卻不能夠離木偶太遠，只能留在房間之中，偏頭看著門口的情景。

門一下子被打開了，沒有意料之中雪花飄進屋子中的情景。昨日還是大雪紛飛，今日卻已經是一個大晴天，艷陽高照，將雪地都染上了一片金色，將著本是極其寒冷的地方都添了一絲暖意。

看見這樣的天氣，張瓊予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放鬆了，而就在這時，門口卻是傳來了張宗依舊沙啞低沉的聲音，聲音之中還透露著一絲驚訝。

「班主您怎麼來了？」

這樣的聲音和話語讓張瓊予的心一下子就再一次跌倒了谷底，就好似一塊上好的綢緞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將所有的美好一併打破，顯得無比的刺耳尖銳。

即便是天氣大好，由雪轉晴，張宗的病情卻還是沒有好轉，而從前就知道遲早會來的人也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