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三天之後，張宗就已經離開了自己的那個破舊的小屋站到了城門之外。高大的城門明明是那樣的寬闊，無數行人在護城河上的弔橋穿行著，忙碌著各自的事情，然而這座城門卻再也不會向他們展開了。

張宗沒有帶走多少的東西，兩件舊衣服就包成了一個包袱，和木偶一起放在了隨身的背簍中，再加上被他放在衣襟中的那五十兩銀票，再沒有任何的東西。

張瓊予這一次沒有離開木偶，她待在那個密閉的背簍之中只能感受到外面的顛簸。她現在腦袋很空，只想這場夢趕緊醒過來。

她明明一開始就知道這不過就是一場很真實的夢，在她醒來之後就會全部消失，可是這個夢太漫長了，漫長到她自己竟然也陷入到了這個夢中。她不知道是天還沒有亮，還不到時間醒來，還是她根本就是貪戀張宗的溫情，不願意醒來。

在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張宗已經踏上了路。他知道以他現在的狀態，再想之前那樣找到一個戲院收留他，靠著木偶戲為生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也只能先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不至於露宿街頭。

而這一次，上天似乎都沒有眷顧他們的意思，剛走出城門不過五里，天就漸漸陰沉了下來。風也愈加的厲害，吹完了樹上的枝椏，也迷了張宗的眼睛。他本想要趕緊找一個地方避一避，可天空上卻是飄起了大雪。

嚴寒臘月，張宗也沒有一件像樣的棉衣，本就是難以禦寒，更別說如今還下起了雪，若是再不找到一個能夠躲避的地方，他可能就要凍死在這裡了。

張瓊予也聽到了外面的風聲，出來一看就只看到了漫天的雪花。雪也才是剛剛才下起來，可地上卻是已經有了一層薄雪，就連張宗那單薄的肩膀上也已經是白了一片。張瓊予明明是感受不到這些溫度的，可看見這樣的情形還是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她伸出手想要拂去張宗肩膀上的雪花，可就在馬上就能觸碰到他的時候猛然頓住。她看了看自己那半透明的手，顫抖了一下還是握著拳頭收了回來。

張宗不知道自己身後的情形，一雙眼睛都看著前方，尋找著一個容身之地，可在這荒郊野外想要找到一戶人家卻又是那樣的困難。

他的體力已經有些透支了，只能扶著旁邊的樹微微喘息著。寒冷逐漸侵蝕著他的身體，他的手腳都已經有些凍僵了，這一停下他幾乎都要放棄往前走的慾望了。

張瓊予看著他被凍的面色發白，卻是沒有一丁點的辦法。她轉頭努力看著前面的路，希望看到一處房子，卻出了雪花和樹木什麼都看不到，她想要喚著張宗繼續往前走，卻也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在心中祈禱著。

張宗呼出一口氣，終於手扶住樹幹站直了身子邁開了腳，而張瓊予見此也終於稍稍放下了心，跟在他的後面。

許是張瓊予的祈禱起了作用，大約走了一刻鐘的時間，張宗便依稀看到了一處人家，有了目標腳下的步子也終於加快了幾分，走近一看赫然就是一間小屋，從窗戶看進去隱約還能看到燭光，顯然還是有人住的。

這種時候，張宗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直接走到了門口輕叩著門板。片刻之後房門打開，出來的是一個年輕人，而屋中的溫暖也在這開門的一剎那涌了出來。

……

時間在這裡似乎總是過得很快，張瓊予和張宗在這件山林中的小房子里也已經生活了一個春秋。去年冬天的時候他們找到了這裡，遇到了房子的主人，而那個年輕人也是好心收留了張宗，讓他不至於凍死在雪地里。

在當時，溫暖的炭火和熱水，還有這件小屋子可以說是救了張宗一命，他為了報答房子的主人將那張隨身收著的銀票給了他，卻不想那個年輕人竟然將這房子租給了他，而且這一住便是一年。

這一年之中張宗的日子過的還算是安穩，只是他的身體卻是越來越不好了，就算是每天的湯藥不離口，也依舊是沒有好轉的跡象。

年輕的主人倒也沒有嫌棄他，也經常會帶著一些藥材和吃食來看望他，卻到底還是沒有人能夠留在他的身邊照顧著他。

自打這再入冬以來，張宗最寶貴的木偶就被放在他的床邊再也沒有動過，不是張宗厭倦了它，只是他沒有力氣再抱起那個他最喜歡的瓊兒了。

瓊兒只能倚在床邊一動不動，而張瓊予也是縮在了木偶之中不願出來。她還在期待著張宗能夠再抱住她，甚至幻想著張宗還可以牽動著絲線帶著她起舞，可是她幾乎是等待了整個冬天，等到張宗的生命走到盡頭，都沒有再等到他的那一個擁抱。

張宗走的時候春天才剛剛到來，這冷了一整個冬天的大地也終於開始回暖了。前一天的晚上張宗還對著瓊兒訴說著近日來愈加溫暖的天氣，張瓊予看著他精神好了一些，以為是春天來了張宗的病也可以有所好轉了，可誰知這一夜之後，他卻再沒有醒過來。

張瓊予離開木偶，看著躺在床上的張宗。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是那樣安靜，就像是真的睡著了一樣，可張瓊予知道他已經離開了，他身上的溫暖也已經消失了。

張宗離世，張瓊予的心中卻是無比的平靜，她看著張宗的面容忽地展開了一絲笑容，緩緩地抬起了手。

她似乎是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舞台，但台下的不是那些富家子弟，只有張宗一個人。沒有任何的音樂，她就在那裡跳著舞，素手擬作蘭花，衣袂隨著她的動作翻飛著。她笑顏如花，像是要將自己全部的美麗都展現出來，可那樣的美麗卻總是透著哀傷。

再好的戲終究也是要謝幕的，這也註定是一場沒有任何掌聲的演出。當張瓊予最後一個動作停下時，她已經來到了張宗的面前，抬起纖細的雙手附上了他的臉。

指尖處並沒有任何的觸感，但張瓊予這一次卻沒有退縮，雙手捧著張宗的臉，在他的臉頰上落下了輕輕一吻，而後一個轉身回到了木偶之中，緩緩合上了眼睛。

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消失在她那依舊繁複的衣裙上。

她想著，這場夢也終於要醒過來了吧……

「張宗，這是我為你跳的最後一支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