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兩人打車朝孤兒院出發。車到了一個舊巷子就過不去了，宮予下車帶著文洲左拐右拐，熱得汗流浹背才到了孤兒院門口。

說是孤兒院，其實修建在就是一個普通舊民院兒里的大平房，院兒門口掛了一個破破舊舊的「清舞縣福利院」的牌子。孤兒院其實是由兩個夫妻一起辦的，一開始只是撿了兩個孩子，後來周圍縣城一些缺德卻又還剩一點人性的父母聞風而動，把不想要的孩子往舞清縣丟——丟了的孩子有人撿回去養，不會死在荒郊野外，那麼他們的手就沒有沾血。不過棄嬰的數量在逐年減少，也算是萬幸。

文洲一走進去就看到三三兩兩的阿婆們坐在一起搖著蒲扇聊天，視線停留在院子中央那顆巨大的銀杏樹下面。

「阿婆，我回來啦！」宮予一拐進院門就開心地大吼。

阿婆們齊刷刷地轉頭盯著宮予，蒲扇也不搖了，眯著眼睛仔細辨認了幾秒，高聲道：「哎呀這不是予娃兒嘛！王三嬢，你屋予娃兒回來啦！」

「予娃兒回來了？」平房裡跑出來一個穿著胖胖裙的婆婆，大花夾子在腦後綰了一個結，腦門兒前還掛著一簾向內捲曲的劉海兒，聲音爽朗耳清目明，一個箭步就衝到宮予面前。

「王阿婆！」宮予甜甜地喊了一嗓子就撲到老人家懷裡。

「你這個娃兒，要回來也不先打給電話，吃飯沒有？我鍋頭火還沒退，馬上給你弄！」王阿婆說著就要去沖回廚房，宮予連忙拉住她的胳膊說已經吃過飯了。

王阿婆臉一跨，埋怨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咋過飯都不吃了，是不是嫌阿婆弄的飯不好吃了？」

宮予拉著她的胳膊撒嬌說不是，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把身後做人形立牌的文洲拉出來轉移話題用，「阿婆，我向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男朋友，叫文洲，是和我一個學校教書的語文老師。」

宮予落落大方，文洲也絲毫不扭捏，站出來謙和一笑，朝王阿婆和幾個瞧熱鬧的阿婆們鞠個躬：「阿婆們好，我是宮予的男朋友，文洲。」

阿婆們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他身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王阿婆驚喜道：「哦喲這個小夥子長得帥啊！哎呀快進來坐別在門口站著了。」

幾個阿婆用蒲扇趕著兩個人進屋，院子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文洲一邊走一邊暗自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平房外面有一個方形水池，靠牆的架子上擺了一排排裝著牙刷的漱口杯，牙膏卻只有兩三支插在最外面的漱口杯裡面。平房裡面做了隔斷，最右邊的那一間頂上有煙囪和蓄水池，文洲猜測那間就包括了廚房和廁所以及洗澡間。

中間那一間屋子裡擺了大概三十來套單人用的桌椅板凳，有些陳舊，上面畫了亂七八糟的圖案和字句，大概是某所學校淘汰了的。一個大大的書架佔滿了右邊整片牆壁，角落裡整齊地堆著新舊不一的玩具。

文洲心下好奇，除了銀杏樹下有兩三個撿樹葉玩兒的小孩子，他倒是沒看到其他的孩子。

王阿婆招呼大家隨便坐，文洲拖開一張凳子一坐，發現桌肚底部太矮了，他腿被卡住了，險些把桌子都給掙翻咯。

宮予忍者笑幫他把桌子拉開，才放他一雙腿的自由。第一次見自己Omega的家人就出了丑，文洲不免紅了紅老臉。

王阿婆又拿出一堆水果瓜子糖之類的招呼大家吃，宮予抓了一把遞給文洲朝他眨眨眼，文洲十分配合地拆了一顆貴妃糖塞嘴裡，劣質的甜膩激得他牙疼，兩三下咬完幾乎是囫圇吞下去，然後默不作聲地喝了半杯水。

「阿婆，我阿公呢？」宮予問道。

阿公姓林，在家裡排行第四，年輕的時候大家喊他林四，現在老了，小輩們都稱他一聲林四爺。阿公在基層幹了一輩子，雖說脾氣不好，但是心底是一頂一的善良，在清舞縣一打聽，沒有誰不知道林四爺這個人，問他為人如何，那都是大拇指一豎誇他是個大好人。

「你別跟我提他，他啊又跑去河壩頭挖水溝了，說是要下大雨了，先把水溝疏通，不然水流大了要把那個田坎衝垮。你說這河壩頭又沒有我們的地，人家有地的都不管，他倒是跑去了。七十多歲的人了，他還當他年輕啊，你看這個天，弄麼熱，他也不分不清好歹。」王阿婆一提老伴兒就火大。

宮予倒是習慣了阿婆的抱怨，笑著勸道：「阿公喜歡，你就讓他去嘛，反正也是做好事積福氣，你們兩個是要長命百歲的。」

王阿婆一聽臉就笑開了花，拍著宮予的手道：「哎呀我的幺兒還是這麼乖。」

兩個人陪著幾位老婆婆一直聊到下午四點多，不過主場是宮予的，文洲偶爾添幾句。宮予跟著婆婆們一唱一和嘴巴就沒停過，漸漸地，文洲發現他有點喘，擔心他在老人家的面前撐不住，便趕緊摟過他的腰借力給他接過話頭問：「阿婆，我來了這半個下午怎麼沒見到有幾個孩子呢？」

一說到孩子，王阿婆又是驕傲又是憐惜道：「有四個大的，剛聯考完就出去打工了，還是包吃住的，十來個小的三點一放學就上街發傳單掙錢了，剩下的十幾個都還在上國中高中，一天到晚忙著學習呢。我們啊，也沒本事，沒多的錢讓他們過好日子，也幸好娃兒們都懂事，曉得自力更生……」

阿婆話還沒說完，一下子站起來朝門口招手興奮地喊：「老頭子快過來，你看哪個回來了！」

「哪個嘛？」

「你自己過來看嘛！」

文洲坐的那個位置剛好能看到院門口，他移過視線一瞧，一個扛著鋤頭穿著膠筒靴的老爺子精神地走進來，這便是林四爺。林四爺頭髮全白了，法令紋很深，鼻樑上架著一副矩形金邊眼鏡，不高，微胖，縱然穿得一身破破舊舊，小腿以下還沾滿了黃土泥漿，但是自有一副老爺相，不怒自威，眼神如老鷹一般凌厲，掃過文洲的時候帶著三分打量，文洲這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竟然還有些緊張。

不等林四爺走過來，宮予就先跳出去了，「阿公，我回來了！」

文洲跟著跑出去，就看到宮予撲在人懷裡。林四爺趕緊護著宮予的頭小心地把肩上的鋤頭放下來，剛才臉上的威嚴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尋常老人的慈祥與和善，「哦喲弄麼大的人了還要抱哦，我看看是不是我的小幺兒。」

林四爺放開他，扯著人左瞧瞧右瞧瞧，皺著眉頭說：「怎麼瘦了這麼多？氣色看起來也不好，咋過搞的？」

「帶畢業班有點忙，所以瘦了一點，然後今天又坐了四個多小時的車，所以有點暈車，今晚睡一覺就好了。」說罷，文洲又被拉出來做了擋箭牌，成功轉移了林四爺的關注點。

文洲的語文老師這個身份令林四爺非常滿意，兩個人也是相談甚歡。沒多久，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地衝進院子，一看到家裡來了兩個陌生人都有一些局促，大一點的那個認出了宮予，禮貌地喊了聲「小予哥哥」，其他小的也跟著喊。

宮予笑得眼睛彎彎，拉著文洲的手對他們說：「這是大洲哥哥。」

孩子們又喊大洲哥哥，一時之間院子里都是小孩子稚嫩有禮的聲音。

小孩們回來了，王阿婆招呼著開始準備晚飯，宮予自告奮勇拉著文洲去推豆花，林四爺把石磨洗洗幹凈，給文洲演示了一遍石磨怎麼推，然後一再和倆人叮囑被小心別撞倒手才一步兩回頭地進廚房忙活。

「你玩兒過這個嗎？」宮予舀了一勺豆子進磨盤的小圓洞。

石磨由上下兩層的磨盤，下層磨盤周圍一圈的石槽，下面的一塊大基石以及用木頭做成的推臂構成。石槽突出一截，下方放置一個裝「豆漿」的空桶。

文洲沒有碰過這個老古董，剛開始推的幾下還會被磨盤間的輪軸卡住，不過多推兩下他也得心應手，節奏上來了和宮予配合得很好，倒也沒有撞到過宮予的手。

一個人推磨盤，一個人添豆子，縱然兩個人的長相身量穿著打扮都與這個寒酸的地方格格不入，但是卻別有一番和諧養眼。

豆花磨好了，進鍋煮開，過濾，把豆漿再倒進鍋里煮開，點上特製的滷水，等絮狀物形成後再用篩子逐漸用力地壓，反覆多次，一鍋清香淡甜的豆花就好了。

一群人就在院子里架起兩張大圓桌，擺上幾盤普通的小炒菜，盛著豆花蘸辣椒，談笑聲不絕於耳。

一頓飯吃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天色摸摸黑了，文洲宮予起身告辭。

阿婆孩子們把兩人送到院子門口，嘴裡的叮囑就沒停過，林四爺把文洲單獨喊到一邊交代了幾句，才放了兩人離開。

剛拐過一個彎，宮予就撒開文洲的手不動了。

「怎麼了？」文洲問。

宮予張開雙臂撒嬌道：「背。」

「好，背。」文洲蹲下，等人趴上來了就兩臂勾住他的腿往上顛一顛，穩穩噹噹地邁步往前走。

宮予兩隻手勾住他的脖子，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輕輕地喊：「哥哥」。

文洲虎軀一震，險些手滑把給宮予摔了，他手上用力託了一把宮予的屁股，口是心非地說：「多大了還喊我哥哥，膩不膩啊？」

宮予嘴一癟給他胸口一拳，「這是情趣！情趣！就像你喜歡我在床上喊你爸爸一樣！我就是想喊你哥哥！老狗嗶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文洲嘴咧得收不住，卻恐嚇他道：「你再打我我就把你丟垃圾桶了啊！」

他腰往旁邊一側，作勢要把宮予扔人行道的大垃圾桶里，但是手臂卻把宮予的腿窟得緊緊的。宮予也配合著大叫，兩個人就這麼吵吵鬧鬧的往回走。

一盞盞路燈亮著，隨著文洲的步伐，影子逐漸拉長，又逐漸縮短，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後。

兩個人，一個影子，一個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