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證 瘋傻(上)
小說: 無法自證 作者:世味煮茶 字數:2235 更新時間:2019-04-26 09:26:53
原屹很艱難吐出一口氣:「這就是他...不肯說真相的原因?溫之存,這理由,我不能接受!」
溫之存白了他一眼:「原屹,依你的性格,如果當時就知道那人是杜旗,你一定會拿把刀去殺人,對不對?」
原屹不說話,因為他反駁不了溫之存的話。
「程述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他是為了你才緘口不言的!別說是當時的你,就算是現在,你我都不一定有能力對抗杜家的勢力,與其得不償失,他不如忍氣吞聲......保下你。」
那一天是什麼樣的光景,溫之存當然不會忘記。他始終記得,程述滿眼的眼淚都像是兜不住一般,斷裂的珍珠一樣往下掉,他手裡拿著一張支票,都快捏皺了,整個人都止不住地發抖。
他是真的失望和絕望,對自己說:「之存...這世道怎麼可以這樣...為什麼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當時溫之存一腔憤恨也不比程述少,他拉起程述的手就要去討個公道,那是他第一次覺得學了這麼多年的法律全他媽是放屁,毫無用處。
可是程述推開了他的手,他說:「算了。」
算了。
一個受害者說算了,那是怎樣的掙扎?
可惜那個時候,溫之存沒有聽出來,程述那個『算了』的意思,只是說『暫時』算了。
他眼見著程述去了原屹身邊,只是原屹冷落他,忽視他,能不跟他說話就不會開口。
「他從沒有動手打過我,可是我身上每一道傷都冠著他的名義。」程述曾這麼說。
程述生病發燒的時候,一個人暈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是溫之存打了好幾通電話他沒接這才發覺不妙;程述在颱風天去錄音棚里配音的時候,被大風刮下來的廣告牌砸了手臂,原屹也沒有接他的電話;程述聽說原屹喝醉酒的時候,跑去找他,卻被攔在會所外頭,因為原屹一聽到他的名字就跟保安回了三個字說『不認識』......
他有多疼,看得最清楚的是溫之存。
原屹喃喃道:「他應該站出來的,他該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相信你一個剛踏出校門的大學生能替他扳倒權勢之家,還是相信一個只會啃法律條文的我能替他力挽狂瀾?原屹,那個時候你做了什麼啊...你除了深陷在自責和傷心之外,根本沒有看到程述的求救。只要多看他一眼,哪怕就是一眼......他也不會這樣一步一步走到絕路上去!」
「你以為他沒努力過嗎?你錯了,程述曾跪在警局門口,卻被一個不忍心的年輕警察勸了句『忍了吧』;他私下裡跑了多少個律師事務所,每個人一聽到杜家的名號,就把他趕了出去;他只是試著想要反抗,家裡的親戚就催了命一樣求他,讓他不要拖他們受罪;甚至就連他的父親,都嫌棄地說他『勾三搭四、自己下賤』、說他『活該』!」
溫之存說得大喘氣,彷彿壓抑了很久的憤懣無發泄之地,走到桌邊,拿起案頭的那本法典,都快翻爛了。
這是他曾經的信仰,也是他如今的笑話。
人活在世上,最好平平安安、默默無名地過一輩子,不要惹上任何麻煩,一旦禍患纏身,你就會發現,你活得如螻蟻一般,這世界的黑暗能徹底吞噬你。
他罵著原屹,也是在罵著自己的無用。
原屹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他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幾乎無法消化。他眼裡寫滿了惶恐無助,指尖都麻麻的。
他彷彿看到愧疚中爬出一隻鬼,一隻惡鬼,猙獰著笑著愚昧無知的自己,嘲笑他做的傻事。
「他瞞我也就罷了,你呢,這樣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也瞞著我?!溫之存,你是故意的嗎?你就是存心要做這個好人?」
溫之存很會在他傷口上撒鹽:「好、好,我當好人?我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吧,過去的這段時間,程述有無數次動搖過想告訴你真相,卻一次次咽了回去,是因為你曾經說了一句話。」
「一....一句話?」
「咱們初相識,聚會喝酒那會兒,我問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和程述呆在一起。你還記得你的回答嗎?」
電光火石腦中一閃,記憶迅速倒退。當時,原屹和程述剛剛做了朋友,天天是形影不離的,原屹不是個一貫熱情貼人的人,卻對程述格外友好,看出來原屹一點心思的溫之存當著面這麼問他。
在酒桌上,原屹咽了口酒,笑著給了程述最高的讚譽:「我就喜歡他那點不染塵埃的樣子,聲音幹凈,人也幹凈,像玻璃杯里盛著冰水,剔透清靈,讓人心火全消。」
這句話,原屹說得真心卻也隨口,程述卻記到骨子裡去了。
以至於噩夢發生之後,每次看到原屹的臉,『幹凈』兩個字就像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靈魂深處。
很臟。
不幹凈了。
這不是什麼所謂的貞操觀,這隻是自我嫌棄,算是創傷後遺症。厭世、自棄、抑鬱、躁狂......很多陰暗的情緒夾雜在一起,把程述的單純一口一口吞沒。
原屹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拚命搖晃著溫之存:「他在哪兒...你叫他出來,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終於問到了這個問題,溫之存眼圈紅了紅,扶著桌子啞笑了一下,彎下腰:「你想見他?原屹......我也想見他,可惜了,你這輩子是見不到了。」
嗡的一下,腦子轟鳴一聲,四肢百骸都是一麻,原屹盯著溫之存的嘴,好像五感都在消散。
那唇形一張一合,吐出了最殘忍的話。
「昨天的報紙,你看到了吧。和杜旗一起死的另一具屍體,就是程述,不用懷疑我的話,因為...我已經第一時間去認過了。」
死。
屍體。
原屹覺得有人在硬生生把自己的肋骨抽出來一樣疼,他瞪大了眼,心臟猛跳,好像魔鬼的爪子在揪自己,一道道爪痕勒在心上。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掐著溫之存的手臂:「你說什麼?他...他怎麼了?不可能...他怎麼可能傷得了杜旗,你一定是弄錯了!」
溫之存神情悲憫,望著原屹,一點希望也不留給他:「屍體還在警局躺著,不過我想你就算去看也認不出來了。因為警察趕到的時候,疽蟲都爬出來了,老鼠蟲子都在啃腐肉。我離開的時候讓程述乖乖等我回來,卻沒想到他會做傻事,還是這麼慘烈。」
這描述寥寥幾個字,卻足夠讓原屹想到血淋漓的場景,那麼鮮活,那麼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