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無厭篇（三上）

他們沉默了許久。

沒有人說話。

空氣好像伴隨著後一個浩氣盟子弟的死亡凝固了，唐無厭收回千機匣，李一彥也將長矛收到身後，他們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騎在馬上，就這樣看著彼此。

唐無厭突然發現自己有些讀不懂青年的眼神。之前曾經是那樣清澈，現在伴隨著滿面的鮮血，這目光里似乎又摻雜了什麼別樣的東西。唐無厭明明確確地知道原因，而且這個原因，還是自己。

青年持槍騎在馬上，一手勒緊韁繩，一手握著長槍。浩氣盟子弟的鮮血噴在他的臉上，身上，一股腥味撲面而來。他的衣服被血染成紅色，臉上的血順著臉龐滑下來，慢慢與其他血滴彙集，滑下來，滑到他的下巴，然後滴到棕色的馬背上。

李一彥他，殺了浩氣盟的人。

這樣就意味著，他真真正正地介入了陣營之爭，從此，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在榮煒堂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他不可能再回到過去，此後他需要面對的，可能就真的是浩氣盟的刀光劍影。他很有可能就在這樣的戰爭中丟了性命。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都是他唐無厭。

李一彥的表情有些獃滯，或者說是冷漠更為恰當一些。唐無厭將千機匣插回腰間，看著青年忽地一愣，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是……回過神了吧。

「我……我我……」李一彥突然就有些結巴，「這……是我幹的嗎？」

他張開嘴巴倒吸一口氣，可臉上的血滴就順著嘴角滴進了他的口中，突如其來的血腥味讓他飛速閉上了嘴，喉結上下翻動，這滴血就這樣入了他的口。

……好腥。

唐無厭和李一彥之間的距離隔了約有十二尺。他看著李一彥，緩緩搖了搖頭。

「此事因我而起，你還是不要再跟著我了。回去吧。」破天荒的，唐無厭這次終於肯多說幾句話。李一彥呆愣愣地看向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唐無厭輕輕呼了一口氣：「回去吧。」

他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疲憊，就像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了一般，李一彥覺得他甚至下一秒就會倒下去。他張了張口，想要告訴唐無厭他就是來找他的，可終是沒能說出來。

地上人的屍體還未涼透。李一彥低頭瞅了一眼，他們的死相很猙獰。他握緊了手裡的韁繩，馬兒像是感應到他內心裡的黑暗與恐懼一般，悄悄地向後退了一步。

若是他不還擊，那麼現在倒在這地上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只是李一彥不知道，為什麼唐無厭會在施展了浮光掠影的情況之下，還願意為他打出那一發追命箭。

他本來是可以趁亂逃走的。

腳步壓上草叢的聲音響起，回過神來才發現唐無厭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男人跛著腳走路的姿勢一看就讓人覺得他很痛。李一彥趕緊駕著馬追上：「你得跟我走。」

「給我回去。」

「不。我出來就是為了找你，然後把你帶回去。」

聽到這句話，唐無厭忽地停下了腳步，冷笑兩聲。這笑聲聽得李一彥有些發毛，可他還是硬撐了下來。「為了找我？」唐無厭的眉毛高高地挑起來，「像我這種人，不應該唯恐避之不及嗎？你居然會想來找我，我究竟是你何許人，需要你這麼百般照顧？你以為，你這樣對我盡心儘力的好，我就會報答你？唐家就會感激你榮煒堂？呵，這位少俠，江湖人心險惡，你以後還是多多注意為好。」

李一彥從來沒聽唐無厭一次性說過這麼多的話，聽得他都有些呆了。唐無厭一邊笑著，一邊轉身就走。

「我沒有那個意思！」一看唐無厭說完要走，李一彥從馬背上躍下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他身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你別誤會好嗎？當時救人要緊，我哪裡想得了這麼多？你腿上還有傷，先跟我回去！」

其實有些事，唐無厭心中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光是看李一彥的眼睛，唐無厭就知道，這個人此前一定沒有經歷過血腥與殺戮。剛剛發生的一切，或許對於李一彥來說，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他不能再讓李一彥這樣下去了。

唐無厭冷冷把他的手甩開，正當李一彥想再次扯住他時，唐無厭的千機匣卻準確地頂上了他的腦袋。

「回去。」

唐無厭盯著李一彥的眼睛，緩緩地吐出這兩個字。

「你……」

李一彥是真的沒有想到，唐無厭居然會拿千機匣對準他。

大抵……是他給唐無厭添麻煩了罷。

「唐無厭。」

他叫他，青年沒有理他，只兀自一人轉身就走。

「唐無厭。」

「唐無厭。」

「唐無厭。」

就這樣跟著走了一路，直到唐無厭腿上的繃帶再也止不住血的湧出。唐無厭簡直要被身後人的倔強恨得牙根癢癢了，這一路上，他走一步，李一彥就跟一步，一直和他保持著十二尺的距離，不多不少。

「你還想跟到哪兒？！」

終於，他忍不住了，開口問道。李一彥就這樣牽著馬，表情堅毅：「等到你願意和我一起回去為止。」

「傻狗。」

「……」

唐無厭明明可以一炮崩了李一彥。

嫌他煩？讓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就好了？

可是唐無厭卻悲哀地發現，他下不去這個手。

他有了對於殺手而言最為致命的東西。

——感情。

「再這樣下去，你的腿會廢掉。」李一彥的目光彙集到他的腿上，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道，「回去，我雖然清明不在，但她好歹留了些藥材，我給你處理一下。」

「……」

李一彥嘆了口氣，牽著馬走到他的身邊。

「走吧？」

他把手遞給唐無厭，男人眯了眯眼睛，像是思考中的獵人。直到李一彥手都酸了的時候，唐無厭才抬起手，啪地一下把李一彥的手打掉。

「敗給你了。」

男人的表情隱在黑髮下，他看不清。

不過好歹，他總算把人給弄回來了，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