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無厭篇（二）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清明不讓你下床走動，小心你落下什麼病根。」

當三天後唐無厭再一次地嚐試著想要下床時，正好被進來送飯的青年撞見了。唐無厭有些戒備地看向他——男人生了一副溫和的模樣，濃眉大眼，也可算得上是可親。這三天的時間都是他來給自己送飯，收拾碗筷，再就是一個苗疆女子來看過一次他的腿傷就再也沒出現過，不知去做什麼了。李一彥把手裡的飯放到小桌上，示意唐無厭下來吃飯：「來嘗嘗我的手藝？」

「不必了。」唐無厭這次終於開口說了話，他的聲音低沉而清冽，就像崑崙山上未結冰的溪水，雖清澈，但寒冷刺骨，「多謝李兄救命之恩，在下先行告退。」

「哎哎，別走啊，清明說你不能這麼動的。」見他是要走的樣子，李一彥趕緊攔住他，「萬一傷沒養好又裂了怎麼辦？」

怎麼這個人比自己還關心自己的病情？唐無厭的眉頭皺的緊了些，他並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只是人家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可以恩將仇報。但他也知道李一彥這是對自己負責，他搖了搖頭：「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我呆在這裡，恐怕會給你們帶來很多麻煩。」

「麻煩？」

出身小農莊的李一彥，自然是沒有遇見過什麼江湖上的血雨腥風、恩怨情仇的，唐無厭遇見的事情，讓他理解實在是太困難了：「不會的吧？畢竟這裡可是榮煒堂，旁人若是想要找麻煩，估計還得掂量掂量。」

唐無厭見與他說不通，便不再浪費口舌，只坐回床上。李一彥見他聽了自個兒的話，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嘛，清明去長安幫你請醫生了，估計一月之內便可返回。你休養到那時，傷便可痊癒了。」

這群人，居然去了長安幫他……請醫生？

自己與他們素不相識，他們為何會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啊，其實也不是單純為了你……清明是因為覺得用苗疆的辦法你會排斥，再加上本來幫里就缺個正經的大夫所以才去的，你不要因為這個心裡負擔重……」李一彥看到唐無厭那一臉冰山樣，手忙腳亂地解釋道，但卻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唐無厭瞄了他一眼，抿了下嘴唇，沒有說話。

在這以前，唐無厭所處的環境便是血雨腥風。為了活命，他必須學會冷血。李一彥的處事方法顯然讓他有些難以置信，唐無厭愣了一下，就看著李一彥離開的身影。

他原本是想等著李一彥出去之後再悄悄離開的，不過……

唐無厭的視線飄到了李一彥端來的飯菜上，不過既然李一彥如此好心，他也不忍讓李一彥的好意落空。

唐無厭迅速地解決掉了李一彥留下來的飯菜，然後打開通向後山的窗跳了出去。

「吃完了嗎……卧槽？怎麼跑了！！」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李一彥重新打開房門，只是這次迎接他的只是空蕩盪的屋子和一扇開著的窗戶。李一彥的嘴角抽了抽，這貨肯定是從窗上翻出去的，真的是小瞧他了啊表面看上去很乖但實際上一肚子壞水嘛？？

他那腿上的傷，清明說了，沒有個把個月是好不了的。李一彥腦補了一下唐無厭一瘸一拐的樣子都覺得心疼。

不行……這唐門的任務多半兇險異常，唐無厭又如此固執，執意要離開，看來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任務，此去必定凶多吉少。可是江湖道義又怎麼能容許李一彥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傷者進入虎口冒險？

他得去找他！

就算唐無厭執意要完成那個任務，自己至少也可以和他做個伴，不能看他一個人亂來！

拖著這條傷腿，實在是有些太麻煩了……

唐無厭繞了一條遠路，從山上翻過去，只是趕路感到一半的時候腿傷的傷口就開裂了，山風帶著血腥味翻卷著飄遠，還險些引來山上的餓狼。

唐無厭捂住左腿的傷口，靠在樹上淺淺喘息著。

李一彥是在河水下游撿到他的，這麼說，那群人是在上游傷的自己。只要逆流而上，就一定會找到他們的位置。

只是自己現在這個情況……

唐無厭咬牙，傷口重新撕裂帶來的痛楚不是那麼好忍的，鮮血重新浸透了白色的繃帶，殷紅一片，就好像綻放的血蓮。憑他現在的這個狀況，別說是殺人了，遇見那群人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已經算不錯。

不過……至少能走多遠走多遠。那群人難保不會順流而下，到時候一旦給李一彥他們帶來什麼麻煩，後果不堪設想。

豆大的冷汗從他額頭上掉下來。唐無厭抹了把汗水，踉踉蹌蹌地往上遊走去。

在半山腰上有一個暗紅色的小亭子，先去那裡歇歇腳再想對策好了。

「哈……你聽說了嗎，最近惡人谷中出了個叛徒，谷內鬧得不可開交，真的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啊！浩氣盟這次就應該抓住機會，一舉拿下惡人谷！」

唐無厭小心翼翼地往山上趕，忽然，一個聽起來甚是囂張的聲音響起來，唐無厭身形一頓，立刻隱到旁邊高大的樹叢中，屏氣凝神。

「當然聽說了！這下惡人谷的那群人可傻了眼吧？呵呵，讓他們如此跋扈，這次可算是替江湖正道出了一口惡氣！」

是兩個不同的聲音。唐無厭悄悄將頭探出草叢觀察情況。只見兩個穿著浩氣藍的人正興高采烈地討論著浩氣盟和惡人谷之間的糾紛。唐無厭作為一個中立派人士，只想做好自己的任務，護好唐家堡，江湖上的這些事情，與他毫無關係。如果這兩人真是浩氣盟的，就算行蹤被發現也並沒有什麼可以擔憂的事情，唐無厭鬆了口氣，剛想撤退，就聽見周圍草叢裡傳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唐無厭的右眼一跳。

「什麼人！」那正在談天說地的二人立刻警覺了起來，往唐無厭的方向奔來。唐無厭此時正面臨著前後夾擊——

因為剛剛傳來聲響的地方，有一匹個頭很大的野狼，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雖說那兩人是浩氣盟的子弟，但畢竟還是小心為上，唐無厭被逼的沒有辦法，只得矮身用浮光掠影隱去身形。

「什麼？這麼大的一匹狼？」來者看樣子甚是驚訝，還未等兩人做出反應，餓狼早已一躍而起撲向兩人！

可再怎麼說他們也是浩氣盟的子弟，兩人合作，雖說是費了一些時間，可還是將餓狼斬殺了。在一旁躲著的唐無厭看著兩人慢悠悠地收起劍，打算原路返回……

浮光掠影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屆時他的身影就會暴露，不管那兩個人的立場如何，總歸還是會遇見麻煩的事情。唐無厭不停地在心裡催促著他們快些離開，看著他們往原來的地方走去，他懸著的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一半了。

這時，草叢中忽然又出現了窸窣的聲音！

「？！！」

唐無厭原本以為還是野狼，可是當那人的身形映入眼簾時，他徹徹底底地驚訝了。

——李一彥？！

青年一手拿著長槍，一手牽著一匹雜色的小馬駒，正四處打量著，像是在找人。唐無厭的瞳孔放大了些——他記得這個幫會是隸屬於惡人谷的，如果讓那兩個浩氣盟的人碰到……

就在唐無厭愣神的時候，那兩個人似乎是聽見了聲響，腳步聲又噔噔噔地靠近了！

「你是惡人谷的人？！」

——他們和李一彥相遇了！

就在李一彥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面前就多了兩名執劍的浩氣盟子弟！

雖說李一彥是榮煒堂的人，可是他並沒有正式拜過谷主王遺風，對於江湖上這些正邪之分根本就沒有概念，現在兩個浩氣盟的人看見他就如同發了瘋一般地撲上來，而且招招見血！

李一彥連忙閃身躲過一招，下意識地抬手抵擋！

不……他現在太弱了，根本就不是這兩個人的對手！

到底是搞什麼啊，他明明是出來找人的，在江湖上也沒什麼仇人，為什麼這兩個人看見自己之後居然要痛下殺手？！

兩個人配合攻擊得很巧妙，僅僅幾招李一彥就覺得自己毫無勝算，可是在這個地方，他根本沒有求救的可能……

「看劍！」其中的一個浩氣盟瞅准了他抵擋另一人的空隙，舉劍朝他刺來！！

可是正當劍要刺入李一彥的皮膚里時，那人的眼忽然睜大，接著就落到了地上！

只是一箭，就射穿了心臟。

唐無厭勉強支撐著站起身，他大口喘著氣，將千機匣對準了另外一個浩氣盟。

「哦？還有同伴嗎？」那人咬牙。

他是冷血的唐門弟子，除了任務，本不應該有如此之多的感情，不應該牽扯到惡人谷與浩氣盟的爭鬥里。

可是，他實在沒辦法做到對這個小天策冷眼旁觀。

那個浩氣盟覺得還是唐無厭更加有攻擊性一些，他扔下李一彥，直衝沖地朝唐無厭奔來。

唐門本來就不善近戰，而兩人又離得這麼近……

唐無厭就勢往旁邊一滾，剛爬起來準備掙扎時，卻忽然看到身上紅光一顯。

這是……淵？！

他深深地看了李一彥一眼。

而李一彥，也正在看他。

趁著李一彥從後面追上那個浩氣盟與他鏖戰的時間，唐無厭再一次轉動了他的千機匣。

二。

一。

——他從沒覺得千機匣的聲音是這樣的美妙。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