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無厭篇（一）

「呼……呼……」

暗無天日的密林里，唐無厭抓緊了手中的千機匣，穿梭在長與人高的草叢中。身為專司暗殺與用毒的唐門，一個不慎便是屍骨無存，所以每一次任務他都是小心翼翼。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次任務要抹殺的這家惡霸家裡，居然還豢養著這樣幾位高手，從身法看起來極像丐幫，愣是把他重重擊傷。

唐無厭捂住嘴，劇烈地咳嗽了幾下，拿下手來才發現手甲上沾了不少的血。他皺眉，抬手抹了下嘴角，腳下一用力，又是竄出了二十尺遠。

剛剛用浮光掠影抹去了身形，不過那群人似乎料到了他會這麼做，硬是把他的身形給逼了出來。

他受了很重的內傷，不及時醫治的話一定會死。

可是，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這是他唯一的想法。

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在這個地方。

身後人追趕的嘈雜聲音離他越來越近，他甚至能聽清楚獵犬呼氣的聲音和那些家丁罵罵咧咧的骯髒話語。唐無厭屏住呼吸，腳下又加快了些速度。

他快撐不住了。

最後給的他那一擊太過強力，唐無厭只覺得現在五臟肺腑都在翻滾攪動，雙腿發軟，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如果…如果最後真的沒有逃脫這一場劫難的話，那就親手了結自己的生命吧。他撫摸著手中的千機匣，裡面的機關和弩箭也所剩無幾，他真的被逼上了一條絕路。

——他被逼上了一條上山的路。

「在那裡！！」突然，身後爆發出一串大笑，顯然是自己的行蹤被敵人發現了。唐無厭咬緊牙關，往山上跑去。

他只期望自己可以翻到山那邊去，此處植物甚為密集，甩開他們，這樣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

然而。

唐無厭看著自己面前的山崖，冷汗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身後家丁的叫囂聲越來越近，唐無厭唰地轉過身向他們射了好幾發奪魄箭，一發一人，慘叫聲瞬間回蕩在整個山谷中。在千機匣中還剩下一枚弩箭的時候，唐無厭看了看黑壓壓的人頭，輕輕笑了笑。

唐門弟子，切記不可辱沒師門。師父對他說的話，他一直都記得。

所以他寧願死無對證，也不願讓自己落在這群人的手裡。他清楚自己被他們抓住後將會有怎樣的下場。

只是，如果能活下來的話，他一定要再去看看歐冶子別院的茂密竹林，一定要再去親手把滾滾給餵飽。

轉身，足尖輕點，唐無厭閉上眼睛，縱身躍入了那深不可測的山崖之中。

李一彥牽著馬，打算上山采些草藥。這可是清明特意囑咐過的，過幾天將會有一位萬花谷的弟子來到幫會裡，這些草藥都是替她準備的。李一彥點點頭，接過了這個活。

汀之很喜歡清明，天天纏著她，清明被這個孩子纏得脫不開身，采草藥這種事拜託序南風又不知道會弄出來什麼幺蛾子，只有拜託李一彥才是最靠譜的。

他走到山泉旁，把馬匹拴在竹子上，彎腰掬一捧清涼的山泉水拍在臉上，頓時覺得清醒了許多。李一彥低頭看著泉水中自己的倒影，想想自己來到這裡後的這幾個月，恍如夢境。

當時序南風為什麼非要把自己給弄到這裡來呢？

李一彥想不明白。

像他這樣的人，在長安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為什麼序南風會寧願傷害素不相識的師姐，也要把自己弄進這個幫會？

當然，像李一彥這樣的乖小孩，當然想不到序南風把他弄進來，就恰好是那天一時興起而已。

李一彥正想著心事，忽然察覺到河流上游突然傳來了一絲血腥味，這讓他瞬間警覺了起來：「什麼人？！」

然而上游一點聲音都沒有，靜謐的氛圍更讓人覺得壓抑。李一彥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來，屏氣斂聲往上遊走去。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血腥味陡然濃重了起來。李一彥更是不敢大意，手中長槍已經備好，一旦發生什麼特殊情況，立刻給予反擊。

撥開草叢，李一彥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眼前的這一幕景象嚇了一跳。血腥味是從這裡傳出來的，一個身穿深藍色漁網狀衣服的青年倒在草叢裡，身體有一部分還浸泡在溪水中，血液從他的腿部不停地流出來，摻在溪水裡。

李一彥看到了那個人手裡緊緊攥著的千機匣和他臉上戴著的面具，手甲因為過於用力而嵌進了千機匣中。

這個人是唐家堡的人。就算李一彥對江湖上的事情不是那麼了解，他也是知道唐門的，巴蜀的神秘家族，擅長用毒與暗器，男男女女都以行蹤詭秘著稱，是真正的冷血殺手。而這裡躺著的這個男人……就是唐家堡的人？

他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動動腦子就想出來了，不是招惹了什麼仇家，就是任務失敗暴露了身份。可是唐家堡那邊為什麼沒有派人來接他？

空氣中瀰漫的血腥氣息擾得李一彥腦子有點混亂，他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發現他還活著，李一彥剛想起身去把他扛起來，但是一個念頭忽然在他的腦海中劃過。

一旦這個男人的仇家找上門來，自己這麼貿然把他帶回去，會不會給幫會帶來無妄之災？到時候，這個責任他怎麼擔當得起……

可是……

男人劇烈的咳嗽聲吸引了李一彥的注意，李一彥有些為難地看著這個唐門男子，如果不救他的話，他真的會死掉的吧？

「……」李一彥一咬牙，彎腰把躺在地上的唐無厭背了起來，男人的手甲太鋒利，只是輕輕劃了一下，李一彥的皮膚上便多了一道口子。男人看起來不是很壯實，但是李一彥在把他背起來的時候差點沒背動把他摔下來，李一彥又把男人往上託了一下，這才背穩了。

你可是欠我一命啊。李一彥笑笑，深一腳淺一腳地背著唐無厭下山了。

唐無厭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多久。

夢中的畫面都是怪誕的，都是遙遠的快要記不起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唐無厭夢見少年時期的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深愛的女孩，只因為她是被安插在唐家堡的姦細，夢見堡主揮了揮袖子讓他好自為之，夢見自己艱難地打了個響指，夢見手不受控制地開始操作千機匣，夢見他最後一箭結束了女孩的生命。

他夢見了女孩的笑容，還有她最後笑著留下的眼淚。

他幾乎是驚醒的。

「你醒了？」李一彥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走了進來，唐無厭猛地抓起身旁的千機匣，對準李一彥。

「你是誰。」男人艱澀地開口，他的聲音很低啞，像是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一樣。李一彥端著藥汁走向他：「李一彥。那裡面的箭被你用完了，我去采草藥的時候看見你倒在溪水裡，就把你給救了回來。這裡是我所在的幫會。」

李一彥把藥汁遞給他：「把藥喝下去吧，幫會裡的苗疆大夫給你看過了，你受的傷很重，需要好好養傷。」

唐無厭警惕地看著李一彥，他把手裡的千機匣緩緩放在床上，可手指還是緊緊攥著，像一頭被侵入領地的狼，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咬住敵人的咽喉，一擊致命。

李一彥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人，在他的老家，民風淳樸，家家戶戶都相熟，一村子的就像一家人一樣。他看著唐無厭接過了那碗藥，從手甲里探出一根銀針伸進碗里，過了一會兒才拿出來。

……真是個戒備心重的人啊。

銀針試毒的結果讓唐無厭很滿意，他仰頭把清明煮的愛心湯藥一飲而盡，也如李一彥想的那番，瞬間就綠了臉。

居然沒吐，真是條漢子。李一彥在心裡幸災樂禍，清明擅長以蠱治人，雖然也略懂草藥但並不精通，所以如果不讓她用那些蟲蛇蟾蜍的，她就只能調製出一些令人難以下咽的藥汁，雖然藥到病除但是味道卻實在令人不敢恭維。李一彥看他喝完了，就把碗收了：「你先好生歇著，清明說你需要靜養。」

清明？唐無厭想著，這個人……莫非是萬花谷的弟子？

他看著李一彥的背影消失在簾子後，開始打量起四周：房間又小又破，並不像什麼富裕人家，看這李一彥的穿著，也並不像什麼有錢人家的少爺。既然他說這是他所在的幫會，那麼幫會其他的人呢？

唐無厭想趕緊逃離這個讓他覺得不舒服的地方，他剛翻身下床，卻因為一個支撐不住，差點跪倒在地。

……他的腿在這次任務中傷到了，很嚴重，甚至到了半步都走不動的境地。

唐無厭皺緊眉頭，有些厭惡地看向左腿，卻忽然發現傷口已經被處理好了，醫者還細心地用白色的布條替他一圈一圈地紮緊，這樣傷口就不會再感染。

「……」

唐無厭坐在床邊，抬頭看向窗外。

雖然地方挺破舊的，但是窗外的景色很棒，山清水秀，綠樹成蔭。窗外，還有一個戴著白銀頭飾的女子在與一個女孩玩耍，她們臉上的笑容就像剛剛盛開的月季花，美麗，又帶著一絲絲清香。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唐無厭下意識地摸了下面具，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