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同潛篇（四）

不知道顛簸了多久，整個人趴在馬背上胃都壓得開始痛的時候，唐無期總算是良心發現，停下馬把他撈進了自己懷裡。葉同潛顛得頭昏腦漲，也沒空去在意唐無期的動作，只是隨便找了個舒服點的地方把頭靠了上去。

「小大夫，醒醒。」

不知過了多久，唐無期把昏昏欲睡的同潛搖醒：「我們到了。」

葉同潛正要睡過去，卻無端被唐無期給搖醒，他獃滯了幾秒鐘，似乎沒反應過來。唐無期就這樣任著他呆著，也不說話，只低頭看著他，眼神里有著葉同潛讀不懂的情感。

「這……是哪裡？」

葉同潛稍稍坐直了腰，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窩在唐無期懷裡，他尷尬地咳嗽了聲，往一邊挪了挪身子：「你把我帶到哪兒了？」

他的動作實在是太明顯，這期間唐無期一直盯著他，看著他的眼神都讓葉同潛覺得發毛。唐無期勾了勾嘴角：「你猜？」

「……」

「我走了。」葉同潛作勢要跳下馬，唐無期連忙伸手攔住他：「哎，小大夫別這樣不經撩啊……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等會兒就知道了？

葉同潛轉頭看向面前的建築，不得不說這裡對於他來說實在是有些破舊了，不說萬花谷的機巧構造和浩氣盟的華美建築，就連他去做俘虜的狼牙軍軍營，恐怕也比這個破落地方強上好幾倍。

這裡……

「哎，無期你來啦。」再走近一些才看見從院子里迎出來了一堆人，大的小的都有，為首的那個男人是個丐幫，正大笑著迎過來，「快來快來，最近搞到了一批好酒，快和我一起嘗嘗。」

「喲，南風。」唐無期勒住馬，從馬背上翻下來，對他抱拳，「許久未見，今晚不醉不歸！」

序南風走近了，才看見馬背上的另一個人。序南風瞥了一眼葉同潛，不懷好意地朝著唐無期笑：「馬上這位……？」

「是我媳婦兒，你就別打主意了。」唐無期淡定說道。

「他要是個花姐我還能想想，花哥就算了吧。」序南風笑得開懷，葉同潛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他壓低聲音訓斥唐無期：「你……你在胡說什麼？！」

「我有說錯什麼嗎？」唐無期坦坦蕩盪，葉同潛想打他，可是又夠不到，只得壓低了聲音道：「你……莫要再說這種話了。」他下意識地扣緊了馬鞍，「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聽到這話後，唐無期斜了葉同潛一眼。只是他的眼神實在是太怪異，讓葉同潛不由自主地向後瑟縮了下。

自己什麼也沒說錯啊……到底在心虛個什麼？

唐無期牽著馬，馬上的葉同潛還處於懵逼狀態。他不知道自己這是到了哪兒，看起來唐無期和這個丐幫很熟的樣子，而這丐幫後面還跟著一個苗疆人，還有一個青年，青年身後還有一個唐門，唐門後面還有……還有……

葉同潛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他眨了眨眼，盯著那個嬌小的身影看了許久。

「空……空翎？」

他有些不確定地叫道。少女剛走出來就聽見有人喊她，朝他這邊望過來——

「師兄？！」少女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看了看葉同潛，又看了看唐無期，「你們這是……？」

前些日子只是聽幫主序南風說過有人要來幫會裡，聽樣子好像還是唐門的人，當然序南風說這話時慕空翎瞅了唐無厭一眼，都是唐門弟子，說不定兩個人還會認識。唐無厭一直都是那副冰山臉，誰都不願意親近，平時只是和李一彥的接觸比較多。慕空翎踏出屋子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張與唐無厭極其相似的臉，下一秒，就聽見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唐無期帶來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同門師兄。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浩氣盟的人嗎？！

「哎，你們認識啊？不過都是萬花谷的子弟，也應該更親近一些罷。」清明笑著問道，「認識那就好辦了，晚上我和一彥多做點好吃的招呼一下……」

「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幫會裡的人正為了新人來而嘰嘰喳喳個不停的時候，唐無期意外的聲音成功地讓所有的人住了口。

剎那間，鴉雀無聲。

大家看了看唐無期，再一致獃獃地轉過頭，看了看李一彥身邊的唐無厭。

「卧槽？那是你兄弟？」序南風驚呆了，他雖與唐無期認識得較早，可他從來沒聽過唐無期有個兄長這個事兒啊？前幾日序南風知道了唐無期被浩氣盟懸賞一事，就連忙召他入幫了，可是他完全沒料到幫會裡之前被李一彥隨手救了的那個人就是唐無期的兄長！

不過仔細一看，確實長得也有幾分相像。

李一彥也是一副始料未及的樣子，他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那是你弟弟？」

唐無厭點了點頭，沒說話。

「哥，我一直在找你。」唐無期看起來很高興，他快步走上前來狠狠地抱住了唐無厭，這一舉動讓在場所有的妹子目瞪口呆，「你沒事就好。」

「……嗯。」

「我真沒想到你也在這兒，真的是太巧了。」唐無期放開他，伸出拇指朝身後比劃了下，「喏，那是我媳婦兒，雖說是浩氣盟的人，不過倒是好看得很。」

葉同潛在後面聽了個清清楚楚，他現在羞得真想隨便找條地縫就鑽進去。

「師兄，你……」慕空翎走到馬前，欲言又止。唐無期說的話可是全都傳進了她的耳朵里，後面再說什麼她已經自動屏蔽了。只是慕空翎不敢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按自己師兄這個脾氣，能與惡人谷的人混在一起就已屬天方夜譚，又怎麼會和唐無期……

上一次兩人不歡而散，慕空翎撂下話直接就走了，留葉同潛一個人在原地尷尬了許久，現在再見，兩個人中間仍有淡淡的尷尬。只不過葉同潛咽下只有慕空翎一個認識的人，也不好再說什麼，只當從前的事沒有發生過。

「不，別聽他瞎說。」葉同潛覺得此時此刻簡直尷尬透了，可他抑制不住自己發燙的臉頰，只能任由著它燒著，「根本沒有這回事，我是被迫來的。」

聽到這裡，慕空翎的眼珠轉了一圈。

「聽序南風大哥，哦，就是我們幫主說，唐無期大哥可是個真正自在逍遙的惡人。不過呢，這裡也沒有什麼人會害你，你與無期哥哥的事兒，我們也無權插手。師兄，既來之則安之，你先在這兒安心住下吧，至少，這裡還有我與你做個照應。」少女對葉同潛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她張開雙臂，聲調上揚，「師兄，歡迎來到『榮煒堂』。」

在關上屋子門的時候，葉同潛重重地鬆了口氣。

原來唐無期帶他來的地方是惡人谷下屬的一個幫會，名為「榮煒堂」，幫主是名為序南風的一個丐幫。只是這惡人谷的幫會，自己一個浩氣之身前往，還是多少有些不自在的。不過讓葉同潛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師妹慕空翎，居然也來到了這裡。

好在幫會裡的人都比較和善，沒有因為他是浩氣盟的人就對他橫眉冷對，反而對他很熱情，這讓他有些意外。說來也是巧合，唐無期也在這幫會裡找到了親兄長，看見他老哥就把自己撂在了一邊，最後還是清明給自己安排的房間。

現在，唐無期應該正在和唐無厭敘舊吧……

葉同潛的指尖輕輕撫上木質的房門，心裡突然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不，自己在想什麼呢。

唐無期不來找自己，自己不正好輕鬆了嗎。

青年將散落下來的黑髮別到耳後，準備收拾一下屋子。只是他剛要轉過身，就聽見自己身後輕微的「咔」的一聲。

這個聲音他這幾天聽過太多次了，是唐門千機匣即將要運行的聲音。

這個屋子裡，有唐門？！

「別動。」

有個冰涼的異物頂到了他的頭上。

沒有感情的聲音，讓人聽後從心底就蔓延上來的冰冷。不是唐無期的聲音。

那麼……？

葉同潛的心一下子就懸起來了，在一個惡人谷統率下的幫會裡，他的屋子有一個陌生的唐門，而且，那個人正用千機匣指著他的腦袋。

「浩氣盟的人接近無期，你想做什麼。」

「……你是誰？」

「為什麼接近他。」

「他逼我前來，我逃脫不掉。我也並不想滯留於此地，你若是能說服唐無期放我走，那你便是我的恩人了。」

「我現在就可以讓你解脫。」

葉同潛聽他冷笑一聲，緊接著，他聽到了千機匣咔咔運作的聲音……

一秒，一秒半……身後的這個人，分明是在讀追命箭。

他，他這是要死在這裡了嗎？

不可以，他還有許多百姓沒有救活，他還要回花谷去親自向師父謝罪，他還要看浩氣盟拔除江湖上的毒瘤，他還要和友人一起去看遍長安春日桃花，他又怎麼可以在這裡死？

葉同潛忽然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他猛地拉開了門，邁開了步子往外跑。

只是低頭跑了一步，就撞進了一個人的懷抱。

「小大夫？咦，哥？哥你住手……」來的人咋咋呼呼的，他眼疾手快，摟著葉同潛就向旁邊一躲，一發追命箭蹭著兩人的頭髮就擦了過去，氣勁擦破了皮膚，稍稍流了些血。

「你沒事吧？」唐無期看著撞進自己懷裡的人，鬆了口氣，「好險，差一點就趕不上了。」

唐無期抬頭看著端著千機匣從屋裡走出來的唐無厭，他咧了下嘴角，剛要說些什麼，卻被唐無厭給打斷：「我會殺了他。」

「不要，哥。怎麼突然就想起來這一茬了？你以前不是說過只要不是太過分的事情，你是不會插手的嗎。」

「有些教育人的話，還輪不到你來說。」唐無厭的眼神里仍然含著千年的寒冰，「這個人是浩氣盟的，太危險，留著指不定哪天就會出事。」

「……。」

唐無期抿了抿嘴唇，忽然就笑了。

「我只是玩玩而已，你何必如此當真。」青年的語氣極其輕鬆，只是他懷裡的人聽了之後，身體輕輕地顫了一下，「哥，他不會做的，你信我。」

「……」

「假使哪天小大夫他做出來了，那麼不用你說，我自己會下手。」唐無期聲音溫柔，撫在葉同潛頭頂的手一下一下地愛撫著，「不用擔心。」

「……那你，好自為之。」

懷中的人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他看不見任何事，只能聽見外面發生了什麼。

然而他所聽到的，只是那句「玩玩而已」。

「小大夫？小大夫你吃我豆腐吃夠了沒啊，再不起來我就要對你來真的了小寶貝兒。」

葉同潛聽著頭上方傳來的油腔滑調的聲音，他連忙把唐無期推開。

「我沒事。謝謝你。」

他淡淡地說道。

是的……只是玩玩而已，他知道的。

等到什麼時候唐無期他玩夠了，自然而然就會放自己離開。到時候，他一個浩氣盟的醫者，與這惡人谷的無賴，就不會再有一丁點的關係。

畢竟，唐無期怎麼會對他認真。

——他又，怎麼會對唐無期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