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同潛篇（六）

當第二天葉同潛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睡在唐無期的屋子裡，只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床單也沒有褶皺，不像昨晚有人睡過的樣子。

葉同潛連忙掀開被子低頭看自己的衣服，連外衣都沒有脫，鞋子整整齊齊地擺在床邊，葉同潛長舒一口氣，看來昨晚唐無期並沒有對自己做什麼。

不過……他人上哪兒去了？

葉同潛梳洗過後就出了屋子，正好碰見抱著大罈子往後院走的小丐蘿汀之。汀之像是被突然開門的葉同潛嚇了一大跳，猛地抖了一下：「嗚哇！」她這麼一叫，連葉同潛也被嚇到了：「呃……早上好。」

「呼，大夫哥哥你嚇死我啦。不過現在已經是晌午了喲！大夫哥哥你起得可真晚。」不知道為什麼，汀之不管他叫葉大哥，反而叫他大夫哥哥，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葉同潛抬頭看了眼天，已經是晌午了嗎？自己居然睡到這個時候？

真的是墮落了啊……

頭腦大條的汀之打完招呼後剛邁了一步，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退了回來，抬頭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誒？這不是無期大哥的房間嗎？大夫哥哥你怎麼從裡面出來了啊？」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看著少女眨巴著一雙大眼睛，臉上滿是無辜的表情，葉同潛打死也不信她是故意問出來的。他想了想，扯出了一個自個兒覺得還蠻靠譜的理由：「我昨晚喝得有些醉了……唐無期他怕是為了方便，就把我扶進來了吧。」

「哦，這樣啊。」少女點點頭，抱著罈子朝後院努努嘴，「我腌了一點鹹菜，正要放進後院的地窖里，等腌好了給哥哥你吃呀~」

「好，去吧。」

葉同潛看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卻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了。

他是想去找唐無期的，可是一想到他，昨晚上的情形就一個勁兒地往她腦子裡鑽。平時滴酒不沾的他沒想到自己喝了酒之後居然會是那副狼狽模樣，再往後，能回憶起的便只是那人溫熱的雙唇壓上來的力度，和扣在自己腰間手甲的冰涼。

僅想到這兒，葉同潛都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要燒起來了。

白日宣淫……真真是白日宣淫，荒唐！

「喲，小大夫，你起來了啊。」

催命一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撞見誰都可以，為什麼偏偏會在這個時間撞上唐無期？！葉同潛確信現在自己的臉是通紅的，他平復了一下情緒，等到臉不那麼熱了，才敢轉身去看他。

期間謎一樣的沉默，唐無期倒也不催，只是靜靜地站在葉同潛的身後等他。直到葉同潛轉過身了，他才沖葉同潛笑笑：「小大夫，怎麼起得這麼晚，看來昨天晚上休息得不錯啊。」

「你……」葉同潛張口就想駁他，可視線卻瞄到了他肩上系著的包裹，心下沒有來由的一陣堵，「你這是要去哪兒？」

「啊？你說這個嗎？」唐無期指了指背後的行囊，滿不在乎，「任務完成了，我得回去和唐老太太交個差，還得告訴我爹娘找到我哥的消息，省得老人家們擔心。」

葉同潛記得他最愛穿唐門的瞻海蜀彥，不過今日破天荒的，唐無期換上了三指觸劫。第一次看他把領口收得這麼緊，葉同潛還有點不習慣。唐無期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走過來拍拍葉同潛的腦袋：「一個月之內一定能回來，別太想我啊。」

「別胡說，我得想想這一個月怎麼樣才能說動序南風把我放出去。」葉同潛嚴肅道，卻也第一次乖乖讓唐無期碰他的頭髮。只是他隱在寬大袖子下的手悄悄地握緊了，捏著袖子的邊緣，一點一點地捏緊。

唐無期「哦」了一聲，臉上的笑漾開，把肚子里的壞水兒一股腦兒地都添在臉上：「我和汀之說過了，讓她觀察著你，你要逃一次，等我回來便懲罰你一夜，逃兩次，便是兩夜……小大夫，這賬，你可得仔細著點算。」

……無賴！

唐無期這個傢伙腦子裡整天都想的是什麼事？！

葉同潛只覺得腦袋裡面轟地一下就炸開了，趁著他發愣的勁兒，唐無期隔著手甲摸索了下他的臉，用一種極輕的聲音快速對他說：「放心吧，昨晚上沒對你做什麼。」

聲音輕的好像一眨眼就會被風吹走一樣。

「嗯……？」

「沒什麼。」下一秒，他就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嬉皮笑臉的，「那我先走了，待會兒看見序南風的話幫我跟他打聲招呼。」

「……嗯。」

葉同潛垂下眼睛，視線里，唐無期只是輕輕一點地，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悠長的迴廊里。

幹凈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直到一炷香的時間以後，葉同潛才把手裡捏緊的袖口鬆開，他在迴廊里站了許久，終究還是決定去找序南風談一下。

他本以為序南風會在屋子裡老老實實的待著，但事實上是他想太多了。

——這個人會閑得住這才有鬼了啊？？？

葉同潛找遍了整個幫會都沒看見那個男人的身影，直到最後找到了幫會的菜地，看見一個紫色的背影正蹲在地上給菜苗澆水施肥。葉同潛走近了，發現那正是榮煒堂的副幫主，清明。

「清明姐。」葉同潛走到她身邊，把水和肥料從清明手中接過，替她繼續打理田地，「這些事我來做吧，你歇一會兒。」

「呼，那真的謝謝你啦。」清明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捶了捶酸痛的手臂，「你怎麼過來了？」

葉同潛的餘光打量著這邊，三塊菜園子不算很多，不過對於清明一個女人來說還是太重了，本著憐香惜玉的念頭，葉同潛就替她做了。

「我在找序南風，不過沒找到，最後來這裡看看。」葉同潛一邊除著蟲一邊和清明說道。話音剛落就聽見女孩兒清脆的笑聲，葉同潛站起身看向她：「……嗯？」

「哎呀你怎麼不早說啊，序南風這個時間正帶著汀之在後山練棒法呢。」清明笑著揉揉眼睛。其實葉同潛一直覺得這個幫會裡最好相處的人便是清明了，長得漂亮，大方而又不做作，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清澈的朝露，沒有一絲雜質，純潔美好，「你找他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沒什麼太重要的，我先替你做完這些再去找他即可。」

葉同潛繼續幫著清明幹活，女孩兒也不拒絕，笑嘻嘻地看著他：「葉大夫莫非是為了唐無期的事兒？」

「……」

「好像是被我說中了哦。」

聽到唐無期三個字，葉同潛正在澆水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引得清明咯咯直笑：「就是為了無期吧？不過無期做的決定，序南風是不好幹涉什麼的，你如果想讓序南風趁著無期不在就放了你，這是不可能的，最好還是不要抱有這種想法哦。」

「可我……是浩氣盟的人。」在澆完這一小塊田之後，葉同潛站直了身子，聲音有點酸澀，「我留在你們這裡，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嗎？」

「話不是這麼說的，在這偌大的江湖上能夠相見，那都是緣分。不管是浩氣盟還是惡人谷，我覺得，只要是可以放下心中所謂的大義，和平相處也沒什麼不好嘛。」清明像是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她靠在木柵欄上，「雖說你是無期強行帶過來的，但是我沒有覺得大家因為你是浩氣盟就對你有什麼偏見，不是嗎？」

「可這畢竟不是我的本意。」

我的本意，應該是救治更多的傷患，對於我而言，離經易道並不是為了一個人，而是為了天下的百姓。

「唔……其實我們這裡也有一個浩氣盟經常來的哦，聽說在浩氣盟里地位還不低。雖然是敵對的陣營，不過他和我們相處得就蠻不錯啊。」清明大大咧咧，可是說的內容卻讓葉同潛毫無招架之力：「有浩氣盟的人經常來……？」

「是啊。但是我們依舊還是朋友，陣營並不能阻擋什麼。」清明聳了聳肩。

其實葉同潛很想問問究竟是哪個浩氣盟的人，可是他覺得這樣直截了當地就問出來有些不太好，頗有打探消息的意味，還是生生忍住了。這時，清明又給了他一個暴擊：「如果我們要是放走了你，那無期回來肯定饒不了我的，哈哈。」

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同潛的眼神迷茫起來。他只是浩氣盟的一個普通子弟，並不是什麼舉足輕重的人物，再說這個幫會裡還有自己的師妹慕空翎，並不至於到沒有大夫一定要他來救治誰的地步。或許是讀懂了他眼裡的迷惑，清明吐了吐舌頭：「這話，你還是自己問無期比較好。」

……罷了罷了，清明這話他一個字都沒聽懂，就當沒聽過吧。

「對了，葉大夫你知道這個幫會的名字是什麼嗎？」

他好像聽誰說過。葉同潛回憶了一下，點點頭：「榮煒堂。」

清明好像蠻高興，她從柵欄上起來，看著後院一片土地：「你居然還知道，這挺令我驚訝的。那你猜猜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

她沒有期待葉同潛回答，只是自己喃喃道：「生生世世，不滅不熄。」

「嗯。」

「葉大夫啊，總有一天，我會讓這個幫會壯大，再壯大，努力把它變成一個很溫暖的家。」清明揚起嘴角，露出潔白的牙齒。葉同潛想，那是他來這裡見過的最好看的笑容了，「如果想來惡人谷，那麼榮煒堂和我清明，隨時歡迎你。」

「……好。」

雖然挖牆腳是不對的，不過鬼使神差的，葉同潛沒有和清明再提要找序南風離開的事兒，就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