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同潛篇（十四）

「葉同潛，我放你走。」

唐無期閉上眼睛，輕輕吐出這句話。

「你今天來這裡，大概就是想說這件事吧？惡人谷的大丈夫不食言，條件你答應了，按照當初的約定，我放你走。」

原本是葉同潛朝思暮想的字眼，這幾個月的時間裡他不知道為了「自由」這二字費了多少心力，他問過清明，也想過要去詢問序南風，最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葉問君，他說他可以帶自己回浩氣盟。

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他應該高興才對啊，為什麼……心臟絞得都發疼呢？

唐無期說完後就翻了個身背對著唐無厭和葉同潛，似乎連最後一點目光都吝嗇給予。葉同潛，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小大夫。可此時他寧願唐無期還像以前那樣，在自己還在幫會菜地里忙活著的時候，偷偷在後面摟住自己的腰，一邊調笑叫著「小大夫你在這兒幹啥農活啊」，一邊把自己扛回去。

葉同潛。他從來都沒聽過唐無期叫自己的名字，原來這三個音節被他念出來的感覺是那樣好聽。只不過，以後自己再也不會聽到了吧。

是啊，玩膩了就丟了，不要了，幸好有葉問君在，若是葉問君不來榮煒堂，他看自己礙眼的話，自己還不是早就長眠在祝融山了麼。

心臟抽搐的痛感一陣一陣翻上來，葉同潛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屋子裡的空氣好潮濕，洗到肺里又是一陣抽搐。一旁的唐無厭還是那樣冷冷地看著他，眼神中的厭惡顯而易見。葉同潛扯緊了衣袖，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嗯，嗯……好，我知道了。」

「那麼，葉某就先告辭。」

他落荒而逃。

早就知道這人沒有心的，為何還偏偏要去作踐自己，把一片真心奉上給他踐踏？

葉同潛啊葉同潛，你是不是傻？

唐無厭看著轉過身去的唐無期，輕輕嘆了口氣。

「傻。」

為人兄長的坐到床邊，把手甲摘了，拍了拍唐無期的腦袋。他不善言辭，也不願與人親近，但只要唐無期需要的話，他這個做哥哥的一定會護在弟弟身前。

他看得出來唐無期這次是真栽了，從前的他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小的玩伴失落到這種地步？唐無厭不知道說些什麼來安慰自家弟弟，只安靜地坐在床邊守著他。

「哥。」

唐無期忽地開口，聲音里濃濃的鼻音。

「嗯？」唐無厭等著他的下文，只是好久，唐無期都沒有再說話，「是哪裡的傷口裂了麼。」

「這兒。」唐無期轉過身來，指了指自己的左胸膛，「確實，傷口挺疼的，哈哈。」

他朝唐無厭笑，可唐無厭清楚地看見了掛在唐無期睫毛上的一滴晶瑩的液體。唐無期眨眨眼，朝他咧了咧嘴：「哥，我想睡一會兒，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

唐無厭起身，幫唐無期掖好了被角，替他關上了門。

唐無期喜歡男人的事情，他早就已經知道，也不反對，畢竟現在他和李一彥也沒什麼資格反對的，只是弟弟頭一次認栽了，而且還栽在一個浩氣的萬花大夫手裡，這讓唐無厭有點接受不了。唐無厭不止一次想過要殺掉那個葉同潛，只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沒有再動手，這萬花大夫走了也好，莫再出現於唐無期面前，或許這對於他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唐無厭走了幾步，抬頭看向天空。如此幹凈又純粹的澄澈天空，在惡人谷里實屬罕見。

「葉先生。」僅僅幾個時辰後，葉同潛還在慢悠悠地煮著水來散散今天的火氣，便看到葉問君匆忙趕過來的身影。葉同潛起身：「葉兄有何事如此著急？慢慢說。」

「葉先生恐怕現在就要給我一個準確答覆了。」葉問君看著葉同潛的眼睛，「剛剛收到浩氣密信，說讓我即刻出發，趕回南屏山。恐怕前方據點的情況又不太好了。如此匆忙過來，是想詢問葉先生，是否願意與我同行？」

其實剛剛看到葉問君的時候，葉同潛心裡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就要離開了，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說好了一天後，居然會這麼快。

也罷，也罷，唐無期擺明了不願意見自己，自己又何苦賴在這裡不走？這豈不是讓人瞧不起？

葉同潛低頭看了一眼銅壺，這水燒了太久，幾乎快要燒幹，而葉問君的目光則一直沒有離開葉同潛，此時的他，正耐心等待葉同潛的答案。

「好。」

似乎是用了極大的決心，和全身的力氣，葉同潛抬眼，重新對上葉問君的視線。

「我跟你走。」

此番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之後，見或不見，或許都沒有那麼重要了。他和唐無期，一個身在浩氣，一個惡人之軀，他們又怎麼能在一起。

——更何況，唐無期與他，根本就沒有真心。

「哎，路上注意安全啊。」臨行前，清明細緻地幫他和葉問君打點好了一切，「幹糧都在包裹里，這一路肯定勞累的很，說不定還會遇到山賊什麼的，葉大夫你要跟緊問君啊。」

「放心吧。」

葉同潛回頭，有很多人都出來送他，汀之跑過來伸出小手要他抱抱，慕空翎站在三尺之外，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悲喜。葉同潛抱起汀之，摸了摸慕空翎的腦袋，卻被少女扭頭躲過。葉同潛有些尷尬，不過沒說什麼：「乖，師兄走了。」

「……嗯。」

序南風從他手裡把汀之接過去，李一彥幫他們牽著馬，打算再送一程。葉同潛回頭，他在乎的那個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過一次面。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肖想的嗎？

葉同潛跨上馬，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見背後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葉同潛你個大騙子！！！我再也不認你這個師兄了！！！」

慕空翎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清明剛想抱抱她，她一把甩開清明抹著眼淚衝進了後院。

「……」

葉同潛牽著韁繩，回頭看去，心中五味雜陳。

走在前面的葉問君看到這幅光景，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走吧。」

「江湖之大，得以見到諸位實為葉某之榮幸。惟願今後，江湖不相逢。」

他轉身，眼淚驟然濕了滿臉。

馬蹄聲起，塵土飛揚。躲在後院破門裡的青年望著大夫的背影許久，直到那身影模糊到再也看不清楚。他才垂下眼睛，小聲道了一句：

「小大夫，惟願今後…………江湖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