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同潛篇（十三）

唐無期已經昏迷了整整兩天兩夜。

清明和慕空翎輪班照顧他，李一彥和唐無厭終日守在唐無期屋子裡。剩下的姑娘們好像全都變得懂事起來，跑腿的活兒都由她們來幹了。就連序南風這幾日也收斂了心性，接到慕空翎的指令就飛去城裡買藥，生怕耽誤一會兒的工夫。

葉同潛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他們的忙碌似乎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自從唐無期把他推開的時候起，他好像就再也沒能融入榮煒堂眾人的圈子裡。

他也已經好幾宿未能得一安眠了。

就當他放空的時候，有敲門聲響起。待來人進來時，他才看清那人是葉問君。

「葉兄……」葉同潛抬眼看葉問君，只是一眼，又垂下眼睛。男人細長的手指有些慌亂地扯過一旁的被子蓋在身上，「抱歉，這幅樣子讓葉兄看見，真的是太失禮了……」

他穿著褻衣，頭髮凌亂，眼睛裡遍布血絲，眼睛下面的烏青清晰可見。葉問君走到他床邊，輕聲嘆了口氣。

「你說你又是何苦。」葉問君看向葉同潛，可是青年低著頭，他只能看見葉同潛柔軟的發頂，「是因為他吧。」

而這個「他」是誰，彼此心知肚明，又何須多言。

「……坐吧。」這樣狼狽的模樣或許是第二次被別人看見，第一次應該是唐無期剛剛綁架了自己，順便調笑了一番。葉問君也不多客氣，坐到葉同潛的床邊。葉同潛苦笑道：「葉兄前來……是有什麼事麼？」

葉問君開門見山：「浩氣盟已經下了命令，我再過一日便會離開。是去是留，還望葉先生自己早日做出決斷。」

他話裡有話，葉同潛把其中的意思聽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葉同潛不知道葉問君究竟知道多少事情，但他對唐無期的感覺，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

「我……我知道了。」葉同潛捏緊了被子的一角，「葉兄可否讓我一個人先思考一下？這事…我……」

葉問君也不逼他，只安靜地點了頭。臨走前他倒了一杯水放到桌子上：「葉先生大病初癒，身子還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為好，莫要再像如此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葉同潛再次抬頭，就只看到合上的木門。他總覺得心裡有個地方從那日起就空落落的，一直，一直，都沒有填上。

「誒……？師兄？你怎麼來了？」

傍晚的時候，他還是沒能忍得住，披上了披風去了唐無期的屋子。慕空翎手裡正拿著一包藥材，看樣子像是正要去煮藥。少女的臉色蒼白，估計是熬了幾夜所致，這副模樣讓葉同潛看著都心疼。他摸了摸少女的頭，輕聲對她說道：「乖，你去煎藥吧，我替你看一會兒唐無期。」

少女沒有問他為什麼前兩日都沒有出現，女孩兒看了看葉同潛眼角下的烏青，忽然明白了什麼。她乖巧地點點頭，拿著紙包就出去了。

葉同潛走向床邊。唐無期睡得好像很不安穩，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不時還有冷汗順著臉龐往下滑落。葉同潛掏出手帕將他額上的汗水擦幹，青年身上的傷口似乎很痛，他偶爾會極其小聲地吸冷氣，手攥住被子不放。

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纏滿了繃帶，葉同潛沒敢掀開被子看，估計男人身上也好不到哪兒去。怕他著涼，葉同潛輕輕把被子從唐無期手裡抽出來，想把他的胳膊放進被子里。

只是好不容易才把被子從唐無期手裡抽出來，男人就像是感應到了一樣，一把抓住了葉同潛的手。

男人沒有戴手甲，此時與往日的冰涼截然不同，掌心滾燙，驚了葉同潛一下。葉同潛想把自己的手也抽出來，可是越抽，唐無厭攥得就越緊，葉同潛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要被男人捏碎了。

都傷成這樣了，力氣怎麼還是這麼大？罷了，他喜歡……就讓他這麼攥著吧。

葉同潛慢慢地，將唐無期的手臂挪進了被子里。被子蓋住了兩個人相握住的手，葉同潛閉上眼睛，好像認了命一般地，回扣住唐無期的。

忽地，身側的門打開了，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你來幹什麼。」

葉同潛回頭，是唐無厭。

哥哥的臉色顯然不是很好看，大概也是這幾天沒能好好睡覺的緣故，有點發灰。唐無厭看見床邊坐的人是葉同潛後，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他關上門，冷冷地看著葉同潛。

「我……來看看他。」

知道唐無厭不喜歡自己，甚至想要了自己的命，葉同潛也不願意和他有過多的交流。沒想到唐無厭冷哼一聲，語氣里充滿了嘲諷：「他剛回來的時候，命差點都丟了，你也沒來看他一眼。現在他的情況稍稍安定了一些你立馬就過來，真是虛偽。」

唐無厭很少開口說這麼多的話，而他的話，也確確實實如刀子一般扎在了葉同潛的心上。

是啊，在唐無期剛回來的那兩天，也是最需要大夫的那兩天，他因為懦弱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間里，就像烏龜一樣，把自己縮在那個小小的龜殼裡，不敢出頭。

如今，唐無期傷勢漸穩，他被告知還有一天的時間可以呆在榮煒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去是留。他想來看看唐無期，看看那個把自己心都偷走了的男人，或許這樣，他就可以放下了。

……他最終還是想的太簡單。

「這些，是我的錯。」葉同潛的目光重新看向唐無期，他伸手撫平了青年的眉頭，「我就是想來看看他，沒什麼別的意思，你大可不必如此提防我。」

唐無厭的目光向下移了下，看見了葉同潛隱在被子下的衣袖與手。

「他原本可以不用接這個任務的。你以為是誰逼得他這麼頻繁地往外跑？」火氣蹭地一下就竄了上來，唐無厭走過來，一把將葉同潛拎起來，砰地一聲用力推在牆上，「都是你，還有你們浩氣盟的那位好先鋒。」

他說的一字一頓，讓葉同潛驚詫不已。

「那個任務那麼危險，唐家堡幾乎無人敢接，無期他若不是與你發生了口角，定不會去冒這種風險……」唐無厭惡狠狠地掐住葉同潛的脖子，「若不是你，無期不會到這種地步。」

他猛地把葉同潛往旁邊一甩，青年被甩到地上，後背狠狠地撞在牆上，五臟六腑一陣翻騰：「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給他陪葬吧。」

唐無厭重新把唐無期的手放進被子里，他摸了摸弟弟的頭髮，眼神是從未流露出的溫柔。葉同潛趴在地上咳嗽著，緩了好久，才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拍幹凈衣服，走到唐無厭身後。

「立馬走。」

「……不。」

「信不信我在這裡殺了你。」

「信。只是我想等他醒過來。」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許久。

忽地，青年的睫毛動了一動，唐無厭和葉同潛都看見了。

然後，唐無期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在唐無期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葉同潛真的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了。

唐無期第一眼看見的是唐無厭，他咧了咧嘴角，似乎又牽動了傷口，疼得直吸冷氣：「嘶……哥。」他的嗓音就像縮了水一樣，嘶啞難聽，不過卻讓葉同潛在那一刻幾乎瘋狂地生出了一種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只要唐無期可以看著他的想法。

「別說話了。」唐無厭摸了摸弟弟的爪子，「好好休息。」

「嗯。」

唐無期的目光隨後便穿過了唐無厭，直直地看向葉同潛。他的眼睛裡有一絲吃驚，不過這點情緒很快就被他平復了下來。

葉同潛真的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了。

真的。

在目光交匯的那一瞬間，他之前想好的許多想要告訴他的事，統統都涌到腦海里來。

他想告訴他，那個香囊是為他準備的，不是給葉問君的。他若是喜歡，那自己等回來替他做個更精緻的；

他想告訴他，或許在很早很早之前，自己就已經喜歡上他了，無法自拔的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什麼都不要管；

他想告訴他，葉問君跟他說一天後就要離開了，他想和他在一起，就算不回浩氣盟也無所謂……

他想告訴他，葉同潛喜歡唐無期，比喜歡花花草草還要喜歡，比喜歡師妹還要喜歡，比喜歡自己，也還要喜歡。

「我……」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陷入了迷之沉默。

不過唐無厭在這兒，他又怎麼能開得了口。

「我…你先說吧…」葉同潛讓了讓，唐無期沒有再讓回來，他開口，聲音沙啞難聽。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他說得很慢，說幾個字就要停一會兒。葉同潛的心忽然就狂跳起來，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對自己說什麼。

謎底終於揭曉了。

「葉同潛，我放你走。」

唐無期閉上眼睛，輕輕吐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