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卿篇（九）

或許說著「來日再會」，卻也明白，這極有可能就是兩人的訣別。不過這也就是江湖，人生能有幸遇見安棲疊，能與她一起誅殺宵小申良義，這本來就是一種緣分，人生路上得以有這種經歷就足矣，又何必一定要強求著與朋友一直都能在一起？

出了七秀坊，李慕卿抬起頭看著坊外藍色的天空。這裡與雁門關外的天完全不一樣，是純藍色的，帶著一股女兒家的欲語還休，而不是像雁門關外的天，灰濛蒙的，隨時都有可能被風雪侵蝕。李慕卿嘆了口氣，現在他最為頭痛的問題就是在四喜與易沐洋之間做出抉擇——究竟是先去蒼雲打聽四喜的消息還是先把易沐洋給找回來。

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對不起易沐洋，而易沐洋卻很「寬容」，說什麼他欺騙了自己的，會用十年元氣大傷的方法來彌補，其實李慕卿早就知道了這十幾年的時間他根本沒辦法把它當成一場兒戲，他覺得……他好像真的有點放不下他，不管易沐洋是男還是女，他就是易沐洋，是他李慕卿從小到大都喜歡的人，這一點，無論是誰都改變不了。

可是……

可是四喜，同樣是拿她的命來換回了李慕卿的生。他不可能放棄尋找四喜的下落。如果沒能找到四喜，就算他找回了易沐洋，那麼心裡也會不安寧。如果四喜還活著……當然，這個可能性小之又小，若是她還活著，那李慕卿一定要儘力報答她；若是四喜不幸犧牲了，那麼他也要找回四喜的屍骨，親手將她葬在老家，讓她的魂魄有個安寧的歸處。

天上不時有幾篇雲朵飄過，軟軟的，讓人好像伸手摸上一摸。李慕卿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七秀坊外清新的空氣，再緩緩地呼出來。四喜對他的大恩大德，他李慕卿無以為報，不管活著還是死了，他都必須找到他的恩人，這是生而為人必須要做到的事情。

至於易沐洋。

在找到四喜之後，他會處理好四喜的問題。到那時，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找易沐洋。不管他在哪裡，不管他過得怎樣，李慕卿一定會找到他，用接下來的所有時間去彌補他。要是易沐洋不想見到他，那李慕卿就會避開他的目光——李慕卿不會再放開他了，絕對不會。

世間有太多的悔不得，李慕卿不想讓自己再後悔一次。

既然這麼決定了，那就去做吧。

七秀坊內，一個清麗女子手執雙劍，看著李慕卿走出七秀坊的背影，悠悠地嘆了口氣。她將手中的劍收回劍鞘，回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少年：「你這麼做……真的值得麼？」

少年的目光同樣停留在李慕卿的身上，他似乎是考慮了一會兒小七說的話，終是搖頭：「師父，感情這件事沒有什麼值不值得的，我想師父你也明白這個道理，不要再逼徒兒了。這件事就這樣罷。」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小七抬手揉亂了易沐洋的頭髮，沖他笑了笑，「你自己能想明白就好，你也知道，師父在這方面或許還及不上你。」

「師父，徒兒還有一事相求。」易沐洋抬眼，小七看見了他眼裡的鄭重和嚴肅。這孩子大抵是做出了什麼決定吧，小七這樣想著，她點了點頭：「你說。」

只見下一秒，易沐洋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小七面前。這一跪毫無徵兆，小七有些驚訝地睜大眼：「沐洋，你這是做什麼？」

「師父，請原諒徒兒的無能。」易沐洋低著頭，從懷中掏出兩把粉色的扇子，將它們整齊地放在小七的腳邊，「徒兒想去江湖上闖蕩一番，望師父答應。」他不敢抬頭看小七現在究竟是何副表情，他這個師父脾氣想來直爽，或許會覺得這件事不值得而懲罰自己的吧……可是不管怎麼說，易沐洋都想出去看看，他把十七年都獻給了李慕卿，呆在這裡只會想起從前的傷心事罷了，還不如出去轉轉，把心事放下。

他終是聽見了小七在他頭頂響起的允諾：「既然你想去，那就去罷。」聲音里有著易沐洋所不能理解的無可奈何，或者說，是即使理解了，也無法釋懷的傷感。大概他讓師父想起了不該想的人，「現在要讓你練劍，大概只會徒增你的心魔，出去也好，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吧。」

「多謝師父。」易沐洋對著小七行了一個大禮，他站起來，沒敢看小七臉上的表情，轉身離開，他就如同當初踏上去往雁門關一程時一樣，踏出了七秀坊的大門。

終是無緣，不如不見。

……

…

李慕卿由此往北走。他生怕錯過了些許時間，取了驛站的馬便飛馳而去。路上餓了就吃點饅頭墊墊飢，渴了就喝點水壺裡的山泉水。到一家驛站就換一匹馬，拿出六百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趕往雁門關。這麼個趕路的法子，到晚上的時候已經疲憊不堪。眼見著天就要黑了下來，李慕卿思考了下，還是選擇就近打尖住店，休息一下明日再啟程。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只是這方圓幾十里好像就看見這一家驛站，就算再不好也要硬著頭皮進去住住。

剛要進去，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李慕卿抬頭看了一眼，客棧的牌子不知道是哪年刻的，已經被腐蝕得差不多了，上面依稀可以辨出四個模糊的字，「有家客棧」。李慕卿剛想走進去，腳上突然被絆到，差點一個跟頭栽下去，衣領子被人抓住，耳邊傳來有些戲謔的聲音：「喲呵，這位小兄弟，我知道我長得很帥，可是你也不用這麼行大禮呀。」

誰給他行大禮了？！沒看見小爺這是摔倒了麼？？？

李慕卿眼神如刀，轉頭向後看去。一個弔兒郎當的青年站在他的身後，臉上掛著痞痞的笑，一手拎著酒壺，另外一隻手抓著李慕卿的衣領。李慕卿一把揮開他的手，沒什麼好臉色。這人應該是丐幫的弟子，他只想快點找到四喜，並不想在野外惹什麼麻煩，在這個時候也只能忍一忍了。

「別這麼看我呀，唉，大爺知道自己的魅力無限，連小男孩都抵擋不住呢。」見李慕卿沒有反駁他，那個丐幫愈發來勁了。李慕卿對他翻了個白眼：「這位兄台麻煩讓一下，我趕時間。」

「哎，正好正好，我也要進去住。」丐幫聽到這話似乎很開心，雲幕遮遮住了他的眼睛，讓李慕卿看不清他的相貌。臉上稀疏的胡茬顯得這個人有些狂野，李慕卿沒打算理他，只當他是個瘋子，摸緊了自己的荷包準備進客棧。忽然，身後的丐幫拉住了他。

「小兄弟，這家店的風水可不好哦，」丐幫摸了摸自己的胡茬，笑得一臉神秘，「今天會發生什麼事，我可保證不了。」

……這都是什麼神神叨叨的東西？！

李慕卿瞪了他一眼，硬生生地揮開他的手，大步走進了客棧。只有丐幫跟在他身後呼喊著：「哎小兄弟你別走啊，我沒錢吃飯了你能不能施捨我一點？？嚶嚶嚶我不喝酒是會死的看你小將軍如此威猛高大賞我點酒喝吧嚶嚶嚶？」

李慕卿聽到這話，眼珠子一轉：「你叫什麼名字？」

「我嘛，我叫帥比。」

「……」

李慕卿黑著臉繼續走，沒想到那人居然抱住了他的大腿：「咳少俠你別走，我我我我叫序南風少俠你缺里飛丐嗎很便宜的一個時辰只需要233金你還在猶豫什麼？快點將里飛丐帶回家吧……」

當然，如果榮煒堂的這群人看見序南風這幅德行的話，不知道會笑成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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