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淵篇（三）

苗疆女子的一言一行全部都掌握在陸沉淵的手裡，沉淵看著她撿回了一個奄奄一息的蒼雲女子，稍稍鬆了口氣。若是斯言不撿，以陸沉淵的性格，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雖然他是一名殺手，但是有的時候，他所能做出的事情，「全部都冒著令人反胃的、噁心的善良味道」——這是塔梵那天當面和他說的。原本殺手就不應該有常人的感情，但是陸沉淵卻不一樣，除了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男孩，讓人絲毫感覺不出來異樣，可一旦他拿到任務的那一刻起，他就像換了個人，從靈魂深處都能露出讓人顫抖的寒氣。塔梵對此習以為常。

刺殺葉白許的任務失敗了，也表明著陸沉淵三個月以來的努力全部白費。陸沉淵交回任務名單的時候整個手都是顫抖的。他不知道那個唐門男人是否再一次得手，只是當他離開浩氣盟的營地的時候整個人都快被羞愧所覆蓋。從他開始接受任務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失手。

塔梵像是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一樣，陸沉淵在一旁交任務，她面無表情，臉上看不見半分波瀾。

這名苗疆女子的身上，藏著關乎他們明教的謎題，所以一定要看好她。游離在突厥人的帳篷外，陸沉淵摩挲著雙刀。這裡除了他，還是有另外一個明教弟子的，他知道。那位享有「盛名」的凌山也在這個帳篷里，只是陸沉淵與凌山平時素來沒有什麼交集，也不知道凌山在斯言的身邊是有什麼目的，只不過，既然身為明教的人，所做之事大抵也是從明教自身的利益出發，應該不會越界。

陸沉淵這樣想著，在斯言身邊潛伏了一天又一天。一日，他看見那個戴著鐐銬的女子衝進了凌山所在的帳篷，過了一會兒，苗疆女子也跟著進去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斯言和凌山從帳篷里走了出來。

當時的陸沉淵是隱身著站在樹下的，可是當凌山走出帳篷時，投過來的眼神就像是鋒利的尖刀，刺穿了空氣直直射入陸沉淵的眼睛裡。

只是一眼，陸沉淵卻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道：

……他能看見我。

他說，不知道什麼原因，凌山，居然能看見他。

他就知道凌山肯定沒那麼容易善罷甘休。果不其然，那一日的傍晚，陸沉淵坐在突厥人高高的帳篷頂上，望著天邊的那一抹雲霞，等待著凌山的到來。就像貓一樣，凌山走路的時候悄無聲息，身邊卻始終帶著一股勁風，尖銳如同他本人。陸沉淵揚起下巴，朝他笑了一笑，沒說話。

凌山那個死性格，當然也熱情不到哪裡去。凌山微微低頭，雙眼微眯，俯視著坐在帳篷上面的陸沉淵：「……長老派你來的？」

「不，我也……不知道是誰，發布的任務。」陸沉淵說官話有些磕磕絆絆的，凌山眉頭一皺，還是換上了波斯語：「讓你來做什麼？就是單純地監視斯言，還是說，教主現在連我要做什麼都要管一管了？」

「……。」凌山的口氣頗有些咄咄逼人，陸沉淵與他不相熟，但也不願與他多有瓜葛和糾纏：「既然是明教的人，那前輩也應該知道，任務的所有內容都是絕密，不允許泄露任何一個字。前輩你還是不要為難我了吧。」

「前輩」二字被他說得刻意，凌山當然聽出來其中的一點意味，他倒是沒在意，陸沉淵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

在陸沉淵拍土的時候，他聽見凌山有些清冷的聲音。

「我並非是為了什麼任務，也不是為了保守住什麼秘密才來到這裡。」

陸沉淵安靜地聽他說，既不反駁，也不贊同。塞外呼嘯的風帶起兩個人的衣衫，漸漸起了一身的涼意。

「我只為斯言。」

「你剛剛也說了，不會泄露任務里的任何一個字，那我現在只想問你——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就好，你所做的任務，會傷害斯言麼？」

凌山凝視著陸沉淵的眼睛，兩個人的瞳孔之中，似乎都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汪洋大海。聽到這個問題，陸沉淵沉默了許久都沒有回答，他想了想，然後勾起了嘴角：「如果我說會呢？你現在會跟我動手麼。」

「如果會傷害到斯言的話，你今晚不會活著走出這裡。」

這種簡單又直白的、威脅人的話語，陸沉淵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但是這位聽說在中原惡名遠揚的前輩的話，還是需要好好重視一番的。想到這裡，陸沉淵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那麼真的很慶幸，我不會死在前輩的刀下呢。」

凌山這個人，雖然武功高強，但卻意外地讓人生厭。陸沉淵無心再與他說更多的事，既然明確了對方的目標是保護斯言，那麼兩人差不多可以說是同一戰線的人了，陸沉淵戴上他的兜帽，這一行的目標至少達到了，剩下的事情，則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之事，就看對方，要怎麼出招了。

「有勞前輩了。」

陸沉淵原本打算離開，可卻忽地聽到凌山在身後喊他。

「我聽說，你刺殺葉白許失敗了？」

陸沉淵猛地回頭，發現凌山嘴邊的一抹略帶諷刺的笑容。陸沉淵沒有說話，只是眼神沉得有些可怕。他聽到凌山嗤笑了一聲，帶著些許輕蔑的意味：

「若是我，斷不會讓葉白許活得如此逍遙自在。」

陸沉淵回到這個已經被廢棄的破廟的時候，估摸著應是三更了。只是男人一踏進這個棲身的小廟裡，靈敏的鼻子就已經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這個小廟裡，還有別的人在，而且，還是受了不輕的傷。

陸沉淵悄悄抽出彎刀握在手裡，一個暗塵彌散就隱去了身形，他悄悄地往血腥味的源頭走去，若是情況不妙，可以一個魂鎖讓那人眩暈，接著便是幾刀取人性命。隨著他一點點地靠近，血腥味越來越重了，借著月光，陸沉淵看見一個滿身是傷的唐門男子癱坐在覆滿灰塵的佛像後面，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陸沉淵走近了些，才就著月光看清楚了那人的樣貌——

他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在看清楚那個人的臉之後，陸沉淵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他趕緊撤去了隱身，將刀收起來，卸掉身上那些多餘的布條來給唐門男人包紮。唐星君感覺到有人來了，他以為是追兵追到了破廟裡，他掙扎著起來想給陸沉淵一個逐星箭，他的手卻一把被陸沉淵給抓住了：「別亂動。」

黑暗裡，男人低沉的聲音就像是最美妙的音樂。

唐星君只覺得這個聲音怎麼聽怎麼耳熟，卻並不能想起來自己究竟在哪裡聽過。他的眼睛被額頭上淌下來的血液給糊住了，睜不開。茫然間，只覺得陸沉淵和他貼合的掌心很溫暖。

唐星君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簡直讓陸沉淵大開眼界。陸沉淵在給他包紮的時候生怕弄疼他，緊張得冷汗都掉下來，最後把唐星君包成了一個粽子。唐星君似乎想起來了這個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他的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你……」

陸沉淵看著身上快要裹了一層的唐星君，他不敢把唐星君放下來，生怕哪一下再把他的傷口給碰裂了，就一直維持著把唐星君抱在懷裡的姿勢。陸沉淵想問問他是不是任務失敗了，是不是沒聽他的話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去刺殺葉白許了，可是剛開了個頭就被唐星君幹澀的聲音給打斷了。

「今日冬至。」

他的聲音平靜。

陸沉淵抬頭看看窗外的月亮，他是西域人，從來都不明白中原人的規矩。他也不知道唐星君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說上這麼一句。不過冬至這個節……對於他們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吧，曾經聽師姐說過他們要吃餃子的。陸沉淵把他抱得緊了些：「等你的傷，稍微好一些，我去鎮里……給你買餃子吃。」

他說的很慢，吐字也不是很清晰，只是這個聲音讓唐星君聽到了耳里，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本能的排斥和被吸引巧妙地結合在了一起，讓唐星君有些不知所措。

陸沉淵把他的手握得緊了些。

「我任務失敗了。」

許久許久之後，陸沉淵才聽見了唐星君幽幽地一聲嘆息。

ps大家很不好意思更新晚了。剛剛才回學校，一晚上沒睡好好累。QAQ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