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淵篇（四）

在聽見男人如此坦誠地告訴陸沉淵自己的任務失敗了之後，陸沉淵稍稍感到有些意外。他與男人之前也只有兩面之緣，可僅僅是這兩面，唐星君討厭明教的事實已經顯而易見。陸沉淵很意外為什麼唐星君此刻居然老老實實地讓他抱著，還跟他說任務失敗的事情。心底驀地騰升起一股暖流，陸沉淵將唐星君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他覺得唐星君現在很冷，因為他的身體都在顫抖。

「……你，很冷？」陸沉淵低頭看著懷裡的人，唐星君抿緊嘴唇，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搖了搖頭。陸沉淵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披風摘了下來把懷中人裹了個嚴實：「夜裡比較涼，怕你冷。裹上是不是就好多了？」

唐星君這一次沒有回答，不過陸沉淵也不在意這些，他身子骨結實，一晚上又不會著涼。倒是唐星君這個傷患，萬一哪裡不合適了，給他的傷情加重了怎麼辦？

「等你身上的血止住了，我就帶你下山找醫生。」陸沉淵說道。唐星君的頭靠在陸沉淵的肩膀上，他本能地有些抗拒，可身上的傷卻又讓他掙脫不能，「我聽說『鬼手』就在附近遊盪，下山去打聽一下，應該可以打聽得到。」

唐星君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微微發愣。

「鬼手」梁夢溪，做他們這一行的應該都知道這個名字，他是萬花谷的弟子，但是卻也是唯一一個特例——他只醫刺客，不醫百姓。曾經有人在他門前苦苦哀求三天三夜，只求他為病人開一方子好救命，他閉門不見，只放出一句「活人不醫」，最後那人活活病死，家人再來求他的時候，他卻笑得諷刺：「人都已經斷了氣了，我又不是地府閻王，又怎能讓他死而復生？」因為諸如此類的事情，他可謂是惡名遠揚。

但是他對於刺客卻極為慷慨，也有刺客曾經身受重傷卻無錢醫治，被他接到家裡面醫到沒有一點毛病，他最後還擺擺手說不要酬勞。他在刺客界中享有極高的聲望，人人都誇他做良善，被他救了的人，都甘願為他做一件事情。這人在倒也好，省得再去找別的郎中，生生給人家添麻煩。

「我這是第三次見你，很有緣。」陸沉淵的眼睛裡像是含了月色下的湖泊一樣，裡面緩緩綻開著溫柔的波紋，「可以冒昧問一下，你的名字麼？」

其實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唐星君內心是極度掙扎的。唐梓嫣的事情讓他做不到心平氣和地跟所有的明教相處，當然，面前的這個男人也不例外。可是他卻絲毫沒有在意自己對他的任何威脅，在身受重傷，即將要去見梓嫣之時，他把自己救下了。唐星君冷笑一聲，原本沒有管的必要，還非要去橫插一手，多管閑事。

可是卻還是語氣硬硬地回答了：「唐星君。」

「唐星君……？」鸚鵡學舌一般地，陸沉淵跟著念了一下。這三個字的音節被他怪怪的腔調念出來，居然有種說不出的美妙感。唐星君聽見陸沉淵有些高興的聲音：「我叫阿爾塔，漢名陸沉淵。」

沉淵，沉淵。

魂兮歸沉淵。

……

…

後來，或許是唐星君太過於疲憊，他說著說著就睡著了。陸沉淵抱著他，迷迷糊糊地，聽見了外面有些雜亂的腳步聲，看見了火把的光亮。這一下就讓陸沉淵清醒過來了，這個架勢，一定是浩氣盟的人尋到了這裡。

懷中的唐星君睡得安穩，陸沉淵實在是不忍心把他叫醒。他將身下的茅草鋪得舒服一些，把唐星君輕輕放上去。男人裹著披風應該不會寒冷。陸沉淵用暗沉彌散隱了身，躡手躡腳地出了這個破廟。

人數不少，大抵有十個人左右，可是人越多陸沉淵就越興奮。趁著他們分開尋找的機會，陸沉淵一個斷魂鎖鎖上去，一刀抹上了那人的脖子。這個倒霉鬼什麼也不明白，糊裡糊塗地就命喪黃泉。他的同伴聽到撲通一聲倒地的聲音，連忙來查看情況，可就在發現血跡驚詫不已的時候，又被陸沉淵鎖住，用同樣的方法割下了腦袋。

眨眼間，陸沉淵幾乎是用同樣的方法，取了他們的性命。

明教的武學，講究的就是來去無形，隨心所欲。在這個地方，他們拿他無可奈何。

只要是見了人血就會興奮的性格，怎麼改都改不了。月光下，陸沉淵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十個人，一個不落地躺在草叢裡，身首分離。血漿染紅了這一片草地，陸沉淵用手指抹掉彎刀上的血液，放在嘴裡咂摸了一下，隨後笑笑：「好腥。」

他返回了破廟。月光清凈，灑在廟宇內。茅草上的唐星君緊緊地裹著披風，眉頭緊緊皺著，像是經歷了什麼不安的夢境。陸沉淵坐到他身邊，伸手想要撫平他的眉頭。只是在手指剛剛接觸到他額頭的皮膚時，就聽見他念叨了兩個字。陸沉淵沒聽清楚，俯下身想仔細地聽。

「……梓嫣。」

這次他聽清楚了，唐星君喊得似乎是一個女子的名字，而且他說了很多遍。大概是他心愛的女子吧……陸沉淵的手指忽然就僵硬了，他悻悻地收了回來，借著月光凝視唐星君的臉龐。

男人在睡著之後就顯得特別安靜，臉上那層冰冷的殺氣也退卻個幹凈，在月光下反倒顯得異常溫柔。陸沉淵聽說唐家堡是有內堡外堡之分的，內堡所有的弟子都是「無」字輩，那就唐星君的名字來看，他應該是外堡的人無疑……

讓外堡的人去做刺殺葉白許的事情，那該是對他的技術有多放心？

或者說，唐星君他本身，就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

陸沉淵突然就說不上來自己心裡面到底是什麼滋味了。

第二日清早，陸沉淵背著唐星君下了山，去找「鬼手」梁夢溪。這人既然被村民所討厭，做的也不是什麼正經醫生該做的事兒，自然就住的遠離大眾。陸沉淵真的是經過多方打探才得知了他的住處。那是一個雙層的竹屋，有院子，有流水，有人家，看起來異常溫馨。陸沉淵剛要踏進院子一步，卻發現了什麼不對勁——屋子上方的巨大連弩，原本是朝向其他地方的，可就在陸沉淵打算進來的時候，連弩就像是知道了一樣，詭異地把弩頭轉向了陸沉淵。

陸沉淵趕緊把腳收了回來，乖乖在庭院外面站著。

「『鬼手』梁夢溪前輩！」他叫到，「您可以，救救他嗎？」

「咔噠咔噠……」

首先迎接他們的，是機甲運作的咔噠聲。一個機甲推開了竹門，側著身子讓屋裡的男人透過。男人睡眼惺忪，看見陸沉淵的時候還打了個哈欠，半分醫者仁心的樣子都沒有。

可是現在畢竟是有求於人家，陸沉淵對梁夢溪行了一禮：「前輩，請救救他！」

男人身上繁複的衣袍看起來就很熱的樣子，梁夢溪揉了揉眼睛，目光在兩個人身上快速地掃了一圈，大概是判斷兩個人的身份。「哦，知道了，你把他背進來吧。」梁夢溪對陸沉淵勾了勾手，「小心點，別再傷著他。」

進了梁夢溪的屋子，陸沉淵沒想到這位醫生住的地方居然這麼……樸素，他一直以為這樣的醫生就應該每日都過得瀟瀟灑灑，酒足飯飽，可是桌上放著的一杯清茗真的讓他大開眼界。梁夢溪掃了陸沉淵一眼：「你還在這兒幹什麼？」

「……？？？」

醫生看病他就不能在這兒麼？？

「不懂規矩。」他聽見梁夢溪笑了一下，「二寶，把這位明教先生請出去。」

那個機甲好像能聽得懂人話，走到陸沉淵身後推著他的肩胛骨就把他推出了卧房門外，機甲二寶還十分窩心，輕輕地幫梁夢溪把竹門給帶上。

一人一機甲兩相對視，無語凝噎。

……敢情，他陸沉淵就是個搬運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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