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淵篇（五）

陸沉淵在外面無所事事，只能盤腿坐在凳子上。那個名叫「二寶」的機甲獃獃地站在他的身邊，一動不動。陸沉淵曾經一度以為它是不是出什麼故障了。偶爾它會嗖地一下躥起來，抱著一大堆藥物往屋裡跑。陸沉淵豎起耳朵聽，梁夢溪一般會低聲跟它說一聲謝謝，然後二寶就又乖乖地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給梁夢溪把門關上。

陸沉淵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玩忽職守。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快要到中午。萬一斯言在這時候出什麼問題，就算是他一百個陸沉淵也擔當不起。可是……陸沉淵往屋子裡看了一眼，雖然他除了滿眼的竹子什麼也看不到，但是一想到屋子裡的梁夢溪正在治療唐星君，一想到唐星君不用那麼痛苦的時候，陸沉淵整顆心都是雀躍著的。

比起這個，哪怕是遭受懲罰，陸沉淵覺得自己也是心甘情願。

不知道等了幾個時辰，陸沉淵覺得自己都快在椅子上昏睡過去了，他聽見「吱呀——」一聲，那扇竹門被梁夢溪從裡面打開了。出來的男人一臉疲憊的樣子，正拿著二寶遞過去的濕手巾擦著手。

陸沉淵一個高就躥了過去：「大夫……」

梁夢溪看了他一眼，眉毛高高地挑起：「沒什麼事兒了。只是有一道傷口太深，斷了一根肋骨，注意休息，我估計短時間內他是接不了什麼任務了。」

「啊，好……」陸沉淵沖梁夢溪點了點頭，剛想經過梁夢溪往屋子裡走，梁夢溪猛地伸出一隻手擋在他面前，陸沉淵猝不及防，往後退了一小步。他有些疑惑地抬眼看梁夢溪，只見「鬼手」大人勾起嘴角：「等等，我的報酬呢？」

……咦？？

陸沉淵是真的忘記這個事兒了，一想到屋子裡面唐星君被醫好了，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進去看看唐星君怎麼樣了，一時間居然忘記面前這位醫者的報酬。陸沉淵摸了摸身上，他出來做任務，沒有帶多少金。陸沉淵有點窘迫，給自己留了點碎銀，把身上所有的金子都摸把摸把放在梁夢溪的手裡。

梁夢溪看著陸沉淵困窘的樣子，噗地一聲就笑了出來：「就這麼點錢？你覺得值那人一條命麼？」他拇指向後點了點屋內，陸沉淵知道梁夢溪指的是唐星君，可是陸沉淵全身上下真的只剩這麼一點錢了，他有點臉紅——他知道這一點錢當然不夠梁夢溪忙活這麼長時間的：「那……大夫，我幫你……殺個仇人，可以嗎？」

他是刺客，他是殺手，沒什麼可以幫梁夢溪做的，他只能給梁夢溪這樣的許諾。哪知道梁夢溪聽完他這話就笑得更放肆了，讓陸沉淵有點小小的難堪：「哈哈哈，若是之前，我早就要求你這麼做了。可是如今，世人唯恐於我避之不及，肯願意與我有來往的人都少之又少，我又哪裡來的這麼多仇人？」

「……」

梁夢溪彷彿是相當喜歡看別人這樣尷尬的模樣，在欣賞了一會兒陸沉淵的表情給之後，梁夢溪雙手抱臂，緩緩說道：「你和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

「這樣，我不要報酬，我只想聽聽你和他的故事而已。」

「……」

陸沉淵舔了舔嘴唇，他和唐星君的關係？他和唐星君算什麼呢？朋友？顯然不是，又有哪一對朋友會一見面就刀兵相見的？敵人？若是敵人的話他看見唐星君那副模樣，估計早就一刀把他解決了，又怎麼會放下斯言不去保護，反而背著他四處尋找直到找到梁夢溪的家？

「哦？不想說麼？」梁夢溪看著陸沉淵有些躊躇的表情，以為他是單純地不想說而已，「那這樣，還有另外一個選項哦，我和他睡一晚，就把他還給你。」

啥？睡一晚？

陸沉淵有些吃驚地看向梁夢溪，仔細考慮了他話里的意思。又想了想唐星君躺在梁夢溪身下的樣子……陸沉淵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小腹開始莫名發熱，他猛地搖頭：「不行！」

梁夢溪似笑非笑。

「我只是見過他三面而已，不熟。」陸沉淵操著他那口奇怪的官話對梁夢溪說道，「你若是想聽，我講給你聽便是……不要再開那種玩笑了。」

梁夢溪用手撐著下巴，緩緩踱步至桌子邊，將兩個瓷杯翻過來，為陸沉淵倒了一杯茶。「請坐吧。」沒關陸沉淵，梁夢溪自己先抿了一口茶水，「不是什麼好茶，不過諒你們西域人也嘗不出什麼好壞吧，你就湊合喝著。」

陸沉淵一方面想趕緊去屋子裡查看唐星君的傷勢，一方面又不想讓梁夢溪覺得自己太過於敷衍他。只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崑崙。」

他好像陷入了沉思，梁夢溪鼓勵他繼續講下去：「無妨，你們所有人的故事我都不會告訴第三個人。」

看來梁夢溪是經常讓那些受傷刺客用自己的故事來代替治療的費用。陸沉淵想了想：「我是去浩氣盟卧底的，需要在崑崙劫鏢換取他們的信任……但是，我看見了他。此為一。」

「他當時護走了那個唐門的姑娘，不過他還沒走，我就看著他對我讀了追命箭。」

「沒打中就是了。」

陸沉淵笑起來臉上有個酒窩，就像一個大男孩一樣。梁夢溪把玩著手裡的瓷杯，又飲下一口茶水：「第二次呢。」

「我和他的刺殺對象，是一個人。他失敗了，我幫他躲藏了起來。」

「第三次，是昨晚上，我回棲身的破廟，看到了滿身是傷的他，今日便來求您救他了。」

梁夢溪很好奇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好的耐心，居然會有耐心聽著這種奇奇怪怪腔調的官話。聽著陸沉淵慢慢說完這些，也過了很久了。此間，他一直都沒有喝水，嘴唇再次碰到茶水時，才遲遲發覺它已經涼了。

大抵也已明白。只是梁夢溪想，下一次再也不會要求一個官話說的不好的西域人講故事了。

對自己，對他，都是一種折磨。

「你喜歡他吧。」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許久，梁夢溪才吐出這句話。陸沉淵正要喝茶，聽到這句話後被嗆到了，咳嗽了好久：「咳咳……咳……」

梁夢溪一臉瞭然的表情：「我說對了？」

只是陸沉淵的心思完全不在梁夢溪身上，他用手捂住嘴，咳了個天昏地暗。

他是喜歡唐星君嗎？

——原來這種懵懵懂懂的感覺，就是喜歡嗎？

後來，梁夢溪也沒有再追究或者是逼著陸沉淵承認什麼，他終於算是放陸沉淵進去看唐星君了。男人似乎早就醒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外面梁夢溪和陸沉淵的談話。陸沉淵進去的時候，唐星君正盯著天花板的某處在看。

「感覺……好點了嗎？」

陸沉淵站在他身邊，唐星君微微眯了下眼：「嗯。謝謝。」

「醫生說你的傷很深，需要多加休養。你這一段時間別接任務了，在這裡好好休息吧。」陸沉淵蹲下來，這樣他可以和床差不多高，他把手把在床邊上，看著唐星君。唐星君像是很困的樣子，眼睛眨了眨，嘴唇翕張，什麼也沒有說。

「哦對了，我答應要給你買餃子的。」陸沉淵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那是他昨晚對唐星君的許諾，「可能時間會有點長，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

「……」

唐星君什麼都沒說，只是很累一般地，閉上了眼睛。站在門邊的梁夢溪雙手抱臂，看著屋子裡上演的一幕幕景象。

只是可惜了那個明教孩子了。

梁夢溪在心裡默默地說。

……

…

當陸沉淵捧著他找了好久才買到的餃子氣喘吁吁地回到梁夢溪的家裡的時候，迎接他的，只是一張空蕩盪的竹床。

懷裡的餃子還是熱氣騰騰的，他走了很遠的路才買到的，肉餡的餃子。

陸沉淵當時就覺得餃子好燙，快要把自己的胸膛燙傷了。

「他走了。」

梁夢溪這麼說道。

陸沉淵回頭，看見男人的眼睛，裡面的感情，他實在是搞不懂。他只覺得，在聽到梁夢溪說的那一句時，他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是喜歡唐星君嗎？

看見他的時候就會很開心，他一聲不吭就走掉的時候，心就像被絞著一樣痛。

這就是喜歡嗎？

「……我知道了。」

陸沉淵無奈地笑了笑，把懷裡的餃子遞給了梁夢溪：「三份，謝謝大夫了。」

他戴上了兜帽，往門外走去。

「喂，你……」

梁夢溪想說什麼，卻發現此時的自己口拙得要命。

他看著陸沉淵孤單的背影，一步步地，離開這個地方。

他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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