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君篇（四）

唐星君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臉看見第二天的太陽。

睜開眼，外面天色已經大亮，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男人們都熟悉的腥味。那一瞬間唐星君的腦子是空白的，下一秒，渾身上下都傳來難以言喻的疼痛和那種身體都被掏空的疲憊感，這讓唐星君的臉色刷地一下就變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不可能沒有記憶。

他昨天替那個姑娘解了圍，卻中了那公子哥兒的計，被餵了媚藥。這些其實都沒有什麼，可是……

唐星君現在只要一閉眼，就想起了昨晚陸沉淵被情慾扭曲了的臉龐，還有眼睛中無法言說的深情。唐星君越想心裡就越煩躁，他狠狠地將千機匣拍到桌子上，可因為身上並沒有什麼力氣，就連千機匣拍到桌子上也是軟綿綿的，聽起來倒顯得底氣不足。唐星君勉勉強強坐了起來，他醒了之後身邊已經沒有人了，陽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整個屋子都安安靜靜的，唐星君狠狠地磨了下牙，額上青筋暴起。

他陸沉淵好大的膽子！居然在他神志不清之時對他做這種事情？！唐星君真的是恨死自己了，對明教這個門派的人分明就不應該抱有任何的希望，若是看不習慣殺掉便是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手軟，甚至還因為陸沉淵而對明教稍稍有所改觀，只是這種廉價的改觀在昨晚就已經頃刻之間崩塌了，碎的連渣渣都不剩。

唐星君覺得自己心肝脾肺腎無一不在痛，他現在唯一想的就是抓住陸沉淵，然後將他挫骨揚灰。忽地，「吱呀——」一聲，客房的門從外面被打開了，陸沉淵笑著從外面走了進來，似乎是沒想到唐星君已經醒了，他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帶著孩子氣的笑容：「你醒了？我給你買了早點，你趁熱吃了吧……」

陸沉淵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一發弩箭向自己射來！

陸沉淵根本沒有料到唐星君會招呼都不打就對著自己下狠手，他堪堪避過剛剛射來的逐星箭，順手將早點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幻光步到唐星君身邊，一把握住了唐星君拿著千機匣的手腕。唐星君的身體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只是被陸沉淵輕輕一握，手一軟，千機匣咣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唐星君半截身子還在被子底下，上半身什麼都沒穿。從陸沉淵這個角度看去，帶了些微情/色的味道。只是唐星君眼中的暴怒一直提醒著陸沉淵，他的心上人現在十分地生氣，恨不得剝他皮飲他血，陸沉淵單膝跪在地上，視線得以與唐星君平齊：「唐星君。」

「殺了我。」唐星君憤恨地看著陸沉淵，這幾個字像是從他牙縫中擠出來的一樣。他現在身上什麼都沒穿，雖有暗器，可都是藏在衣服和鞋子裡面的，現在讓他去找匕首護身，他上哪裡找去？！

陸沉淵嘴唇翕張，目光從唐星君的眼睛向下，略過他的鼻尖、他如花瓣一般的嘴唇，望向他脖子上自己昨晚留下的痕跡，順著一直往下，望到他握成了拳的手。

不知道為什麼，陸沉淵的心臟突然就脹得有些發痛。

「唐星君，我昨晚的話……不是說著玩的。」陸沉淵握著唐星君的手使了些力量，可是唐星君的表情卻漸漸地變了——剛才還是暴怒，可是現在，他眼中的怒氣一點點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寂靜的死灰，彷彿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沒辦法再激起他的一丁點情感波動。唐星君就這樣安靜地聽著陸沉淵說話，既不反駁，也不予以置詞。陸沉淵微微皺起眉頭：「唐星君。」

「唐星君。」

「我喜歡你。」

「接受我好不好……？」

不知是哪裡的勇氣，讓青年把深藏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陸沉淵用帶著一種殷切的眼光望向唐星君，唐星君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滾。」

「陸沉淵，我不想再看見你。」

彷彿是為了證明這句話一樣，唐星君說完這句話，就把目光移向了別處，不再看陸沉淵。陸沉淵聽到這句話後有些愣了：「我……」

從未經歷過情愛之事，不懂怎樣去愛一個人。只是想著和他做與別人做不了的事情，只是想著和他呆在一起什麼都夠了。可是沒想到把心交出來居然會是這種結果，想到這裡，陸沉淵緩緩地，緩緩地低下了頭。

或許昨晚的事情，根本就是他做錯了。他真的不應該趁人之危，他明知道唐星君厭惡明教，他就不應該和唐星君做那種事情。

「……飯，在桌子上，記得吃。」

男人依舊扭著臉不願意看他一眼，尖尖的下巴有些高傲地揚起來，陸沉淵還記得它昨晚上快要在自己肩膀上戳出一個血洞的感覺。陸沉淵慢慢放鬆了手裡的力道，直到最後徹底放開唐星君的手腕。他把地上的千機匣撿起來放到唐星君的手邊，然後站起來，戴上白色的兜帽，一步步往屋外走去。

陸沉淵現在根本一點防備都沒有。唐星君要殺他，簡直輕而易舉。

只是唐星君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手居然開始顫抖了，像上了年紀的老年人一樣抖個不停，根本拿不了任何東西，更別說舉起千機匣了。唐星君連忙用左手扶住了右手，可是無用。左手就好像被右手傳染了一樣，這種顫抖順著手臂向上，很快便擴散到了全身。唐星君彎下腰，把臉深深地埋進手掌里。

自己這是怎麼了？？

唐星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

「……對不起。」

耳邊忽然傳來陸沉淵低沉的聲音，唐星君猛地抬頭，門還是好好地關著，可是陸沉淵已經不見了。

「走吧，快走，以後，不要讓我再見到你了……」唐星君深深吸了口氣，吐了出來，他的聲音里有著壓不住的痛苦。男人雙腿蜷起來再伸手抱住膝蓋，他看著窗外，不知道哪裡飛過一隻鳥兒，啁啾的叫聲讓唐星君有些靈魂出竅。他和陸沉淵的相識本就是個錯誤，明教和唐門原本就應該是天敵，原本就不應該有任何的交集，可為什麼偏偏是他認識了陸沉淵？換做唐門的其他任何一個人都好，為什麼偏偏是他唐星君？

唐星君無力地倒在牆上，抬起手臂擋住了眼睛。

他好累。

他真的……好累。

……

…

「師姐，若是你喜歡上一個人，他卻不喜歡你，你會怎麼做？」

「哦？看來小沉淵是遇見了喜歡的姑娘了？」

陸沉淵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有個姑娘這麼跑來問自己，自己卻傻乎乎地什麼都不知道，反倒是傻乎乎地區找塔梵問。塔梵穿著一襲紅衣，眉梢高高地挑起，看起來驕傲而又不可一世，就像是沙漠中綻放的最鮮艷、也是最難採的一朵花。

「不，只是別人問我的。」陸沉淵笑起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看得塔梵愣了一下。隨後師姐翹起了纖纖玉手，打量著自己的指甲，十分不走心地回答道：「那就把他綁起來，天天找人折磨他，讓他臣服於我一人就好了。」

「……」

雖然陸沉淵沒有喜歡過什麼人，不過塔梵這話看起來就不像什麼好主意，陸沉淵選擇不搭腔。看了看他的表情，塔梵吃吃地笑了起來：「哎哎，師姐逗你玩的，看你的臉，都嚇成什麼樣啦？」

「師姐，你就會那我尋開心。」陸沉淵有些無奈地朝塔梵笑，塔梵揉了揉陸沉淵的頭髮：「我想想，喜歡一個人可是那個人不喜歡你的話，還是要繼續喜歡的吧。待在他身邊，給他想要的東西，只是萬不能糟踐自己。」

「哦……」

陸沉淵聽得似懂非懂，只是看著塔梵打完了前面的官腔，眼眸中精光一閃。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還有人能管得了你明教弟子麼？」那時的塔梵，正是在楓華谷一戰中成名，意氣風發，斬殺了唐門和丐幫的幾位高層，在這場戰爭中立下了汗馬功勞，因此頗受教主的賞識，帶著一種不可言說的高傲。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還有人能管得了你明教弟子麼？

現在想起來，陸沉淵的嘴角只有淺淺的一抹苦笑。

師姐……這跟你說的，不太一樣啊。

當你有了真正在乎的人時，他的一舉一動彷彿都會牽動你的神經，他的一個淺笑，就能讓你魂不守舍，他的一句重話，就能讓你覺得痛徹心扉。

——「滾。」

——「我不想再見到你。」

他所喜歡的那個人，是那麼地厭惡著自己，自己昨晚還非要強要了他，現在的唐星君，說不定已經恨不得殺自己而後快了。

心臟處傳來層層的鈍痛，陸沉淵覺得胸腔里那個不聽話的小玩意兒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兩角，緩慢地從中間撕開。

對不起。

對不起……

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喜歡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