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篇（二）

唐御御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一下子就扎進了唐淼身後的江水裡。已經是初冬了，唐御御做好了跳下去就被凍到的準備，可是這寒冷來的太過於突然，並且來勢洶洶——這完全不同於冬季的寒冷，或者說，冬季那種快要讓人受不住的陰冷在現在這江水面前完全就是弱小的級別，江水裡的寒冷就像是物化了一樣，順著皮膚瞬間就傳進了血液里，接著順著血液冰凍了唐御御的全身。唐御御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封印進了一個巨大的冰塊里，在那一秒內，她動彈不得。

這也是自她有意識以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死亡的壓迫。

又是一個彈指過去，她的身體忽地一抖，剛剛唐淼在她眉心所點的那一下突然爆發出極強的熱量，以那一個點為中心，熱流順著渾身的血液向下，到了心肺脾肝，順著胳膊流到了指尖，順著腿向下到腳。她彷彿置身於溫泉之中，四肢百骸有著說不出的舒爽感。唐御御搖了搖腦袋，剛剛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她根本不想再經歷第二次，於是便暫定心神，摸了摸手中的活水水種，往第一個死水水種的方向游過去。

這一片水域不大，中心是一個鑲嵌著龍頭的巨大機關，機關身處於一個漩渦之中，冰冷的江水似乎就是從哪兒散出來的。唐御御一邊打量著周圍手上一邊沒放鬆，迅速把第一個死水水種給替換掉放進錦囊里，換成了活水水種。

她用眼睛可以看見這六處死水水種的位置，有四個是分布在這一片江水的邊緣的，應該是絕對安全的位置，第五個稍稍靠近龍頭，在漩渦的邊緣，如果小心一點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可難就難在第六個死水水種身上了，它是在漩渦裡面的，就算底下有銅網攔著不會被衝到嘉陵江里，可想要出來，應該需要費上那麼一點力氣了。

唐御御小心翼翼地繞著邊緣游，在把靠近岸邊的這四個死水水種都換完了之後她探出頭來，大口呼吸了幾下。其實她的水性還不錯，作為唐家堡的孩子，從小就和小夥伴們在嘉陵江邊長大，不能說精通水性，至少唐御御的水性還是挺好的。當時唐御御先下去了，男人沒有唐淼給的內力護體，不敢貿然跟著唐御御下去，只好跳到距離死水水種很近的岸邊看著唐御御。見唐御御很快換完了四個死水水種出來透個氣，男人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畢竟他剛到唐門，方才才遇見唐御御，那他便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對任務對象負責。哪怕就算是為了自己，他也絕對不會讓唐御御受到任何致命的傷害。

其實他早已看出來了，唐淼的這個任務唐御御這個年紀的小鬼根本就做不來，至少要等到再大一點才合適。除非她是要害她，否則為什麼讓一個小孩子去做這麼危險的任務？想到這裡，男人瞥了一眼坐在岸邊上的唐淼，只見女子依舊是盤腿而坐，雙眼微閉，彷彿對潭裡的事情漠不關心。

難道說，這個師姐唐淼想要害唐御御？

男人頓時起了疑心，他不知道唐淼的本意究竟是要害死唐御御還是要給她一點顏色看看，又或者是受了師父的命令來查查唐御御的武功底子到底有多好，但是此刻他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情就是，唐御御若是進了這個漩渦，必定會有危險。

不行，不能讓她進去。

男人眉頭一皺，看著水裡那個小小的身影。

唐御御正在和第五個死水水種做著搏鬥。因為第五個水種處於漩渦的邊緣，唐御御雖說已經足夠小心，可是游到水種那裡的時候還是能夠感受到從身邊傳來的一股強勁的吸引力和彷彿要刺入骨髓、要將人的大腦也麻痹了的寒意。她不敢怠慢，手腳麻利地去換第五個死水水種，可是正當她即將要換好的時候，第六個活水水種一個沒抓穩，一下子就卷進了身旁的漩渦之中！

站在岸邊上的男人心猛地一沉。

下一秒，他就躍進了水中去抓唐御御，可是他用力伸長了手臂卻只能堪堪抓住她的衣角。唐御御哪裡還顧得上出來換口氣，龍頭機關下的銅網能攔得住她，可是這裝著水種的錦囊它攔不住啊！若是不趕緊把錦囊撈回來，說不定眨眼就給衝進嘉陵江了，到那個時候，自己這個任務就算是失敗了。

唐御御其實是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對做這個任務有著這麼深的執念的。從小師父就不允許她練功，只交給她一些基本的步法，還有幾歲小孩就開始學的罡風鏢法。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師弟師妹們都紛紛投到了四大門主的門下，或者是其他四位長老那裡拜師學藝，唐御御逐漸地，就被他們疏遠了。

「哎哎，你們聽說了嗎，唐御御師姐都十幾歲了，師父還不讓她學本門心法，一直都在學罡風鏢法呢……」

「哈哈哈，這件事有誰不知道啊，怕是她資歷太差，學不了驚羽訣和天羅詭道罷！」

這些話唐御御不是沒聽過，躲在被窩裡流下的眼淚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可是她偏偏就當了真，她曾經問過師父為什麼不讓她學習唐門的心法，但是師父從來都不告訴她任何有關的話，只是摸摸她的腦袋，道一聲「到那時你終究會明白」。那時？何為那時？為哪時？這口氣一直堵在女孩子的心裡出不來，教她好生憋屈。自此，唐御御對自己的要求便十分嚴格，若是有任務，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必須要做好，她是做給師父看的，也是做給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看的。當然，這次的水種也不例外。

在裝著水種的錦囊脫手而出的那一剎那，唐御御想都沒想就直接躍進了漩渦里。

……冷。

……好冷。

這是她最直觀的感受，也是她唯一的感受。這裡的漩渦轉的太急，巨大的衝力讓唐御御沒辦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體，看著裝著最後一個活水水種的錦囊被越沖越遠，唐御御心裡也開始著急起來，但是越靠近那龍頭，她就感覺血液就像是從腳踝開始，一點一點結了冰一樣。

又是和剛剛下水時截然不同的感受。

而更可怕的是，這一次，剛才的感覺更甚。唐御御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凝固成了冰，在她的耳邊，甚至響起了「咔嚓咔嚓」的聲響……

她想掙脫這個漩渦的束縛，可是她動彈不得。

有誰……有誰能來救救我……

血液被凝固的感覺已經傳到了腰部，很快就會傳到頭部的吧，到那個時候，自己恐怕真的會死在這裡……

唐淼師姐……救救我……

不僅僅是血液冰凍住的感覺，唐御御逐漸開始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了。

大概，真的是要死掉了吧……可是還沒有學到唐門的真正武學，這樣就死了，豈不是會被師弟師妹笑話慘了？自己，自己才不要這樣……

唐御御的意識逐漸模糊了。

眼前……好黑……

突然，有一股大力把她拽了起來，唐御御覺得自己被人抱進了懷裡，而那個人的雙手，一隻緊緊摟住了她的腰，像是怕凍著她的腦袋一樣，另一隻手放在了她的頭髮上。

雖然江水冰冷刺骨，可是那個人掌心的溫度卻穿過了那些駭人的冰涼，重新回到了唐御御身上。唐御御自小無父無母，師父又極其嚴厲，她唯一能親近的人只有師兄唐星君，這個人的懷抱和師兄的一樣溫暖，難道說，是師兄過來了……？

迷迷糊糊的，女孩子這麼想到。

……

…

再睜眼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唐御御睜開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愣愣地盯著房頂看了一會兒，輕輕轉過頭，看見的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臉上有些焦急的神色。少年身旁的少女陪在他身邊，正拿著一碗熱湯對他溫言相勸。

唐御御的唇瓣動了一動，聲音略帶著有些嘶啞：「……師兄…咳，嫂子……？」

「你醒了。」唐梓嫣笑了一笑，在床邊坐下來，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正順時針緩緩地攪拌著，不時吹散了漂浮在藥碗上空的熱氣，「給你煎了藥，你快趁熱喝了吧。」

「御御，你現在感覺如何？」唐星君把她扶起來，在她身後墊了給軟墊，一臉關切，「唐淼師姐是想試探一下你的功力深淺，可是沒想到今天的龍頭威力居然這麼大，連她給你的內力都衝散得所剩無幾，她最後把你救上來的時候，你已經昏過去了。」

唐星君平日里素來不是這種多話的性格，只是今日的事情實在太過兇險，讓他有些後怕。唐梓嫣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

唐御御覺得腦袋裡塞了太多東西，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彎：「……那，唐淼師姐她，現在還好嗎……」

唐星君面露關切之色。唐御御接過唐梓嫣手中的藥，乖乖地一點點喝下。「唐淼師姐說她沒臉見你，等你身體好點了，我帶你去找她。」

師姐定是覺得這次讓她昏過去折損了她的面子，想必也是有愧疚的吧。唐御御一邊喝著藥，一邊在心裡想到，其實她並不怪唐淼，師姐總不會是存了害她的心，這點誤會，以後解開就好了。

「師兄。」

「嗯？」

「最後救我的人……是不是你啊？」

唐御御小心地問道。唐星君聽後一呆：「啊？不是我……我是後來才知道這事的，知道了就趕過來了。怎麼了？」

「哦……沒什麼。」唐御御搖搖頭，又想起昏過去之前的那個擁抱，她咬了咬嘴唇。

大概，那是唐淼師姐下來救的她吧。

PS，最近各種deadline真的是多到我自己想狗帶啊…………快來個喵哥給我一刀吧【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