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梵篇（四）

塔梵等了許久，都沒能等到師父的來信。

女子孤傲的背影一直佇立在高高的屋頂上，一動不動。她望向西北的位置，明教離這裡終究還是太遠，就算塔梵想要極盡望去，也還是龍門那一帶細碎的黃沙，跟遙遠的大漠還是不一樣。等的累了，塔梵稍稍垂下眼睛，細長的睫毛抖了抖，躍下了屋頂。

也是啊，當初說好了，從那一日起，她塔梵便算是正式出師了，那人再也不是自己的師父，自己再也不是那人的徒弟。若是日後再相見，自己與他，都必定不會再忌憚什麼，同樣，也不會手下留情。

那個人，現在又怎麼會屑於同自己講這些在他眼裡連瑣事都算不上的事情呢？

塔梵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入夜了，外面的氣溫很低，呼出的氣都起了白霧。塔梵走了幾步，看見屋子裡的唐御御還醒著，她悄悄後腿一步撤到土牆後，探出頭來觀察屋子裡的情況。

她不可能天天都用著暗沉彌散跟在唐御御的身邊，這樣對塔梵自己的損傷太大，想著自己上一任那哥們兒在唐家堡守著的這幾年肯定是不敢在人前現身的，越想著塔梵越替他感到辛苦。還好自個兒沒趕上那時候，塔梵在心裡暗自慶幸，若是讓她去唐家堡待上個三五年，光看著這個孩子長大不去接任務殺人的話，塔梵非得瘋了不可。

夜已經很深了。遙遙荒漠里，時不時傳來一聲狼嚎，在幽靜的夜裡更顯陰森恐怖。屋子裡的唐御御像是在想事情，背上搭著一條毯子靠著牆，雙臂緊緊摟著自己曲起來的腿，把頭埋進了雙腿之間。她像是心事重重，雖然隔著面具塔梵看不見她的臉，但女人卻能想像的出來面具下面還帶著一點稚氣的臉龐上，究竟有著怎樣糾結的神情。

今日的那件事，唐御御握著她的手握了許久都不願意鬆開。塔梵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這麼大的耐性，平日里的爆脾氣就好像在這一剎那全部灰飛煙滅了一樣，耐著性子讓唐御御握著。要是讓陸沉淵看見了指不定怎麼笑話他師姐怎麼就被一個黃毛丫頭給俘虜了。直到連塔梵都覺得手有點酸了，唐御御才鬆開她的手，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

塔梵以為她要轉過身來看她，嚇得刷地一下就隱了身，沒想到姑娘只是吸了吸鼻子，塔梵耐不住自己的好奇，悄悄轉到前面去看，發現唐御御低著頭，死死咬住了下唇，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她的臉憋得通紅，鼻尖都開始冒水了，女孩兒也不抬手擦一下，任憑眼淚和鼻涕全部淌下來。

看起來怪可憐的，塔梵想。

沒心沒肺的塔梵這輩子終於有了一種知道心疼人的衝動，可惜她就算懷裡有小手絹，她也不能明目張膽地遞給唐御御，塔梵只能隔著一道空氣，輕輕地伸出雙臂，擺出將唐御御擁進了懷裡的姿勢。從遠處看，真的很像是她如此溫柔地抱著唐御御。

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我知道你不可能出來。」

從耳邊直直傳來的，是唐御御帶著哭腔的聲音。

塔梵一下子就心軟了。

「可是我知道你在我身邊……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

……

…

唐淼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唐御御已經不見了，她心下暗道糟糕，來不及多想，一下子也扎進了水裡。男人用內力護體，抱著唐御御往水面上游，奈何這個漩渦的拉力實在是太大，他抱著一個人掙扎得勉強。

更糟糕的是，唐御御憋氣好像憋不住了，她猛地咳嗽了一下，嗆了水。

唐御御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男人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把唐御御舉了上去，若是唐淼發現有異常的話，那她肯定就會來救——作為一個明教弟子，在大漠中生活了十幾年，最不熟悉的便是水，奈何他武功再高此時也沒轍。只能將最後的希望寄託於唐淼身上，若是這個師姐真的是存了讓唐御御死的心不來救她，那他就帶著唐御御賭一次性命！

所幸唐淼並非那樣的人，男人看著唐淼向漩渦處游過來，情況緊急並沒有發現隱身舉著唐御御的他。他鬆了口氣，在眼看著唐淼接過唐御御游回岸邊放心之後，男人向水面上游去。

這裡實在是太冷了，若是不親身體會很難感同身受。就好像自己直直墜入了第三層地獄，這種寒冷是直接侵蝕人心的，能激發內心深處最為幽暗的恐懼。

他不敢在這裡久留，手腳並用向水面上浮去。

忽然，他感覺到腳下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男人剛要向下看一眼，身前就傳來巨大的一股力氣，直接將他推了出去！！

——這個龍頭，居然啟動了？！！！

男人猛地一下被甩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水底的岩石上，他感覺自己快要撞成一張薄紙了，五臟肺腑都被壓縮成一片窄窄的紙頁，在身體里胡亂翻攪。水中的吸力太大，或許是唐家堡內有什麼大型的機關正在被啟動，連帶著這個龍頭就要開始運作為它充能，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漩渦中的一雙無形大手給扯住，硬是拉著他往死亡的深淵裡走。男人抓緊了身後的岩石，用全身的力量與這股拉力抗衡，稍稍緩了一會兒，等到緩過了體內最尖銳的那股疼痛之後才敢有所行動。他順著這塊岩石，一點一點朝岸邊挪了上來。期間有好幾次他差點就被啟動了的龍頭吸進漩渦里，不過好在最後他都抓緊了石頭，有驚無險。若是唐淼此時再回頭看一眼，定會看見水中有一絲可疑的紅色飄到了岸邊。

濕漉漉的男人跪在草地里，身體不住地顫抖著。他用手用力捂住了嘴，想要壓回體內翻騰的感覺，卻最終是堅持不住，哇地一聲嘔出了好多血。綠油油的青草沾上了人血，看起來居然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之感，男人跪在地上緩了一會兒，終究是一抹嘴，站了起來。

遇見唐御御的第一天就能弄出這種事來，看來以後自己的日子沒有那麼好過嘍。

……

…

塔梵正在外面監視著唐御御，突然，屋子裡的姑娘一個翻身就從床上滾了下來，塔梵怕被她發現，蹭蹭蹭地竄到房屋頂上，露出個腦袋繼續查看。只見姑娘把衣服穿戴整齊了就快步走出了屋子，直奔屋子後面的馬廄，也就是剛剛塔梵隱藏蹤跡的地方。唐御御挑選了馬廄里最能瞧得上眼的一匹棕色馬，摸了摸馬兒的頭，牽著它走出了馬廄。

塔梵忍不住抬頭看了看月亮：這麼晚了，唐御御不睡覺還想去幹嘛？大晚上的被自己矯情哭了，難不成還要出去吟詩賞月一番？

如果真是這麼個情況，那麼塔梵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自己要先是一個無明魂鎖上去，把唐御御摁在地上，然後把她一頓胖揍，有什麼話等揍完了再說也是一樣的。

唐御御騎上馬，朝著崑崙的方向跑過去了。不知為何塔梵總覺得這小妮子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塔梵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大輕功甩起來遠遠飛在天上跟著。一路上唐御御好像在躲避著什麼東西，或許是馬賊，或許是錦虎營的叛軍，塔梵想不出都這麼晚了唐御御要做什麼，就看見姑娘完美躲避過了所有的馬賊。

正當塔梵以為她是要去崑崙的時候，唐御御忽然勒住了馬頭，換了一個不同方向的路。這條路通向大漠中央，而且若是去長安的話，這路實在是太遠了，不知道唐御御往這邊走的用意究竟為何？

塔梵是想不出來了，不管再怎麼折騰，她都只好跟上去湊個熱鬧。

跑了大概有五分鐘的時間，四周都是荒漠和巨大的岩石，沒什麼其他的東西，塔梵看著唐御御翻下馬來，朝著沙漠上一灘亮亮的東西走過去。塔梵瞬間就明白了，唐御御是要來找五色沙的，可是她為什麼不直接來找五色沙，非要折上一段遠路呢？

如果塔梵真的知道了唐御御晚上走是因為師父如此囑咐的，而她折回來挖五色沙是因為她半路上突然想起來自己忘了挖這些沙子的話，塔梵一定會一刀把這姑娘捅死在這裡。

真的。

塔梵就這麼瞅著唐御御辛苦挖著沙，兩個人一個挖的一個瞅的，和諧得不行。正當塔梵要等著唐御御挖完時，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兩個人同時抬頭。

視野里，有一個人騎著馬向她們飛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