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小舅舅。」

姜杭第一次見到秦徵是在某個他一大早被自家媽從被窩裡拽起來坐了四小時車頭腦昏沉的時候，他媽媽是這麼介紹的，他也就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喊了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親戚一句小舅舅。

真追究起來姜杭不是沒見過秦徵的。

姜杭的母親秦淑靜的事情當初是在縣裡沸沸揚揚鬧了好一陣子的。九十年代，離婚倒也算不上什麼多轟動的事情了。只是在小地方風氣依舊守舊，守著幾畝土地一爿小店能夠溫飽便足矣，一個女人就該守著自家男人生個孩子安安心心過日子。偏偏有的人不安分，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吵著喊著要離婚。秦家說起來在周圍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了，偏生家裡出了個這麼不安分的女兒，生生讓人落了話柄。

秦淑靜的母親勸她，女人吶，生來就是給男人操勞的命，你呀忍忍就過去了。

婚內家暴，秦淑靜是忍不來的。往後的日子還長，她總不能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姜杭。從小在暴力與哭喊中長大的孩子又怎麼能有個安穩的童年，她不想以後回憶起來沒有半點兒溫情只剩刺骨的對峙反抗哭泣。

且不說為了她自己，為了姜杭，這婚也是要離的。總不能奢求一個喝醉了酒的人能有半分理智。

彼時姜杭一歲，秦徵十一歲。

秦家算是老來得子，四十餘歲才有了秦徵這個兒子。當時計劃生育抓得嚴，罰了許多錢才把戶口落實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晚育的孩子多少要聰慧些，秦徵自小就比同齡的孩子要通透些。

過年時他拉著自家姐姐的袖子，仰著臉，說:「姐姐，姐夫不好。」

秦淑靜怔了怔，把自己這個比自己兒子大不了多少的弟弟抱進懷裡，突然眼眶裡就一片濕熱。這些事，連個小孩子也能看得明白。人們總是勸她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只有秦徵，拉著她說這個人不好，換一個對你好的。

秦徵急了，伸著溫軟的手替她擦著眼淚，捧著自家姐姐的臉親一口一雙眸子清亮又璀璨:「姐姐不哭，我帶你看星星。」

聽說遇見流星，拖著細碎的尾巴從天空掃過就能許願。

——許你覓得好人家。

最後婚還是離了，姜杭兩歲的時候。只是秦淑靜的父親覺得丟了極大的面子，這些年秦家一點點攢起來的全毀在自己這個一意孤行的女兒身上，震怒之下幾乎想要斷絕了父女關係，多虧了她母親在一旁好言勸解才免了。

只是縣城裡再也呆不得了，住回家裡也不過是留著找罵，流言更是傷人心。秦淑靜便帶了姜杭離開了鎮子，和家裡人幾乎沒了聯繫。

一開始的日子過得很艱難，家裡沒個男人幫襯著什麼都得秦淑靜自己親力親為。兩歲的男孩子正是會走路鬧騰的時候，所幸姜杭還算聽話讓她省心不少。

秦淑靜自己心裡憋著氣，心底里覺得自己走到這一步是跟自己守舊的父親不無關係所以半年也難得聯繫一次，何況那個年代通信本就不便。

直到九九年夏天，家裡來了電話，說是姜杭外婆生了重病。無論如何，秦淑靜是得回家去看一看的，畢竟血親。

於是姜杭第一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對秦徵有一個認識是在九九年夏天，蟬聲還很聒噪，盛夏的陽光晃著眼連地面都是熱燙的。唯有秦徵，穿著白T在一片白晃晃的背景里最先入了姜杭的眼。

他仰著頭，乖覺地喊:「小舅舅。」

自此，姜杭，秦徵，狹路相逢，一生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