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的車窗全打開了，風呼啦呼啦吹進來。

姜杭腦袋有些不靈醒，迷迷糊糊間看見窗外華燈萬丈夜色正好以及他家小舅舅抿緊的唇和被風撩起的細碎劉海。恍惚間竟然覺得是夢，嘴間呢喃著:「小舅舅。」

秦徵眸子從窗外一閃而過的朦朧燈光里回過神來，低低應他一聲。伸了手去碰他的臉頰，已然不如剛才在包房裡那麼滾燙了。

剛才等車花了許多時間，姜杭酒勁兒上來和著睡意就這麼生生趴在他肩頭睡了過去。秦徵站在大馬路邊上，聽著耳邊綿長的呼吸聲哭笑不得。

——哎呦，這個小睡包。

上了出租秦徵就開了窗，任風吹進來散盡姜杭身上的酒氣。

姜糰子窩在自家小舅舅懷裡，突然一個激靈醒過來。伸手揉著眼睛微微仰起頭就看見他一線修長的頸脖，不甚清明的意識里告訴自己:咦，不是夢呀……

「醒了？」

「嗯。」眼睛有點兒幹澀，姜糰子就這麼呆坐著瞪著窗外，話里尚且帶著幾分鼻音。等自己緩過勁兒來就倒進秦徵懷裡，雙手環住他的腰半張臉靠在他溫厚的胸前。

秦徵調整了姿勢讓他靠得舒服些，溫聲提醒他:「別睡著了，嗯？」

「嗯——」姜糰子在他懷裡蹭了蹭，拖長了聲音調皮地應他。

車在巷口停下，秦徵付了錢牽了人慢悠悠往回走。

月色似一層緲朦薄紗懶散地附著在青磚白牆上，夜風輕緩地吹過來全然不見白日的燥熱。人家已然緊閉，只見門口貼著紅紙黑字的春聯。

姜糰子牽著自家小舅舅，腳踏在青石板上，他甚至覺得夜色深靜都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回過頭，一長一短兩個黑黢黢的影子映在石板路上糾糾纏纏難捨難分。姜杭覺得好玩兒，掙脫了秦徵的手繞到他身後，看著他的影子覆住了自己的。

嘻嘻笑著覺得好玩兒，向左踏一小步，自己的影子便又出來了。往右回去，自己細小的影子就又被覆住仿若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

秦徵站定，姜糰子一個沒注意背就撞上自家小舅舅。他嚇了一跳，差點兒尖叫起來又驚恐地捂住自己嘴不讓自己發出太大聲，怕擾人清夢要被罵一頓。回過頭看見自家小舅舅無可奈何的表情又忍不住咯咯笑出聲，牽了他的手這下終於放規矩了，乖乖跟著走。

「小舅舅，這上面寫的什麼呀？」姜糰子指著門扉上已經泛著黃的春聯，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秦徵看一眼，說:「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樓 。」

姜糰子「嗯」一聲，過一小會兒才悶聲開口:「小舅舅你是不是要去很遠的地方？」

「嗯？」

「我聽見你和周瑤姐姐說話……」姜糰子癟著嘴，要坐飛機的話大概是去很遠的地方？看他和媽媽從市裡過來坐汽車就到了，哪用得著坐飛機。

說的這個呀。秦徵瞭然，點頭:「我過幾天要去美國學習。」

「是紐約嗎？」姜杭想起前不久電視上放的北京人在紐約的重播。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地獄。那句話是這樣說的，姜杭似懂非懂，卻覺得小舅舅該是去這樣的地方。

「不是，我去費城。」秦徵搖頭，「不過離得也不遠。」

姜糰子含糊著點頭，沸城？很燙嗎？咦……難不成是夏天很熱的意思？他搖著自家小舅舅的手，有些慌張:「那小舅舅你還回不回來了？我還能跟你玩兒嗎？」

「當然要回來的。」

「那你要去多久？」三天？五天？

「一個月。」

姜糰子咋舌，這麼久？等小舅舅回來他都開學啦！他歪著頭自己想辦法:「那我可不可以也去那兒呀？」

「你還小。」

「……」

姜杭瞬間泄了氣，一張臉幾乎皺成包子。啊呀啊呀快點長大吧！就算是喜歡喝苦的啤酒變得不愛吃甜食也無所謂了，誰叫他這麼喜歡自家小舅舅來著？他想跟著他的步子，一直走。

「姜杭。」秦徵突然叫他。

姜糰子下意識就「哎」了一聲。

「你不要總是想著要跟著我，也不要總是覺得我有多厲害。我和所有人一樣，只是因為有自己追求的東西，我不想錯過所以學習前進。你要成為你自己，有獨立的想法，不要總是覺得別人是對的於是就跟著別人的步子走。」

姜糰子點頭，覺得好像是有那麼些道理的。但是某一天他覺得自家小舅舅還是騙了自己的，有追求固然是好的，只是這些東西能不能實現其實跟智商覺悟還是有點兒關係的。

所以姜杭真正萌生了一種自己要強大起來的想法是在這個盛夏夜裡，星河璀璨帶著涼風，秦徵牽著他的說我要離開但是你不能跟我走，他說你還小你要長大成為自己。

對，就是這樣。你還小，於是行動也會被限制，時間會被限制，情感會被限制。姜杭想要長大，哪怕會接受些自己其實不怎麼樂意的事情，但是他想要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人，或者去到他的身邊。

好啊好啊，那你要等我。

一條巷子彎彎繞繞，姜杭拉著秦徵的手踏著青石板，一瞬間竟然生出一種不想走到家的想法。就這麼，兩個人，前方沒有盡頭，一直晃悠著走下去。

秦徵回了家盯著姜糰子把牙里里外外刷了個幹凈才罷休，吃了巧克力還吃了許多甜食甚至喝了酒，再不刷幹凈些蛀了牙能疼死他。

只是姜糰子自己覺得沒什麼，又架不住自家小舅舅的強勢，只得苦著臉不刷也得刷。

洗了澡出來外婆給他洗了水果，問他玩兒得開不開心。他拿了紅提就往嘴裡塞，說:「開心呀。」末了回過頭去看浴室里門縫底下透出的光，斂了笑容，其實也不是很開心的。然後自己起了個話題掩了那些個小心思:「外婆你今天檢查身體醫生說好不好呀？」

外婆眯著眼把人摟進懷裡:「不好還能給你洗水果吃？」

姜糰子在她臉側親了一大口，樂得老人家直誇他乖。

回了房間睡覺，姜杭聽著電風扇轉動的咯吱咯吱聲覺得心煩又委屈，身子翻來翻去好些時候才沉沉睡過去。

——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