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聽到這個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他臉上的血色霎然褪盡，挺直的背立刻彎了下去。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爺爺，爺爺，我說的不對嗎？」池墨搖晃著爺爺的手，輕輕的問著。他抬起頭來，看見了爺爺的混濁的淚水。

少時的他並不知道打破一個老年人的幻想意味著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爺爺一直沒有走出過那場戰爭。並不是他的戰友需要人陪，只是爺爺需要人陪。

英雄遲暮是最讓人感到悲涼的一個詞。他早已風光不在，挺直的腰桿也掩蓋不住他日漸萎靡的精氣神。臉上縱橫交錯的紋絡，像是記載著他一生的苦難。他的黃金歲月早已過去，徒留幻影。

這首詩是屈原的國殤。

山之上，國有殤。

魂兮歸來，尚饗。

那是秋天，爺爺在院子里侍弄他的菊花。爺爺會跟他介紹菊花名字。

墨菊枝幹黑紫，色澤濃而不重，花瓣如絲，花色如墨。

綠雲枝條綠色，花色老綠，中細管瓣，花屬舞環型。外部花瓣直伸，開敞後稍下垂，瓣端有勾環捲曲。似朵朵彩雲，花色變淡，綠中透白。內部花瓣正抱，花色濃綠晶瑩，不露花心。整個花形圓滿，漫舞瀟灑、優美動人。

爺爺指著綠雲說：「這盆花送給你，你好好照顧他。送給自己喜歡的人。

我當年就是送了你奶奶這樣一盆花。愛情就是這樣啊，用心澆灌，它才能開的長久。

你奶奶真好看啊，她那一條大辮子垂到腰間，走路的時候一甩一甩的。追她的人可多了，尤其是何大莽，不過阿雲可不喜歡他這種莽漢。

阿雲啊，我怕是要去見你了，你看見我這個樣子可千萬別嫌棄。」

爺爺越說越難過，像個小孩子一樣坐在椅子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池墨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能拉著爺爺的手「爺爺別哭，我陪著爺爺，爺爺不要離開我。」

「爺爺不哭，爺爺不走，墨墨乖啊。阿雲啊，我不能去陪你了，都怨我沒有教好小鋒。」爺爺摟著池墨，心痛如絞。

妻子在小兒子五歲的時候得了食道癌，自己那時候正趕上升任副市長，千頭萬緒理不清，千萬百姓的生計壓在他頭上。連病床上的妻子都沒有時間照顧。

五歲的兒子在母親去世後也沒有教好，大兒子管的太嚴，現在冷冰冰的不近人意。小兒子則是因為愧疚而對他不捨得打罵。養成了無法無天的性格。

他這一生無愧國家人民，但對於自己的家庭則是罪人一個。

他這一生造孽太多，戰爭沒有對錯，只有生死。他活下來是幸運也是不幸。

他看看懷裡哭得睡著的乖孫，緊緊抓住他的衣服，還打著哭嗝，臉上的淚痕交錯，不由得心裡大慟。他只想再多活幾年好歹能讓這孩子不那麼孤單。

爺爺在池墨上國小三年級的時候離開了，年輕時候留下的暗傷太多，身體早都壞了。

池墨只記得爺爺臨死前都沒有閉眼，一直抓著池墨的手。

「墨墨，你要找個能陪你的人，記住了啊。老天爺啊，我死了誰陪我的墨墨？」爺爺臨死之前的話深深地刻在池墨的腦子裡。

池墨想起律青，又想起爺爺種的那盆綠雲，不由得笑了笑，爺爺，我這次好像找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