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著牙，似在做最後的掙扎，可他眸光涌動間，儘是脆弱的惶然。

左右司命一聲令下，那烏金杖又高高揚起，重重落下。

他牙關緊咬了多久，這場刑罰就持續了多久。

那枚花瓣一直被他緊緊攥在手心裡，握得幾乎要陷入骨骼之中，直到雷鳴停歇刑罰終止。

他已是骨骼寸斷氣息奄奄。

「你可知罪？」司法官又問。

月神的白衣上已找不出半點娟白痕跡，儘是粘稠的血，新的覆上舊的，緊緊貼在這一身剛硬的脊骨上。

有人揪著他的黑髮迫使他抬起頭來，強逼那張削薄的唇說出認錯的話。

「仙法……從不曾……約束這些……你們，狐假虎威，」他咳出一口帶著破碎內髒的血水，血淬過的眸子里依然有不熄的光，「毀我，殺我，奪我神格……我也不後悔。」

紅的血，白的牆，驟然間都成了虛無。

晏秋禾看見一襲血衣從空中凋零，像脫了枝幹墜向泥土的紅楓。

雲間有人闔目低首：「別再回來了。」

月神睜開被鮮血粘滯的雙眸，看向遙遙九天之上，良久才吐出兩個滿含嘆息的字眼：「傾陌……謝謝你……」

一聲傾陌將晏秋禾的魂魄喚回現實，他瞳孔里映照著的依然是余寄聲的臉，只是那張先前還寂寞蕭索的面容上，此時卻現出淡淡的驚喜來：「你果然能跟龍骨共情……」

晏秋禾被他含著熾火的眸子嚇得一抖，下意識把手從他胸膛處抽了出來。

余寄聲像撿到寶一樣，又惶然又無措地問他：「你看到了什麼？看到了他麼？」

晏秋禾處在三觀被震碎的邊緣，之所以還搖搖欲墜沒有碎裂，全都因為面前這個人。

無人能懂晏秋禾心中的風起雲湧駭浪驚濤，千重雪落盡，將他一顆搖搖欲墜的心帶往無極冰寒之地，碎落成泥。

月神嵐疏，多麼高潔淡雅的名字，如月夜幽曇覆瓦凝霜，卻是從不曾出現在他腦海里的一個人。

他從來沒寫過這個人。

他只知道余寄聲，他出生於寧武國，三百年前其家族因屠龍護國有功而封侯進爵，延綿數百年後，龍屠盡，良弓藏，余家沒落凋零，到了余寄聲這一輩，連香火都凋敝了，子嗣稀薄，嫡系僅留這一脈。

余寄聲為了拯救重病的妻子，前往月湖求藥，雖最終救得妻子一命，但也遭受了惡龍詛咒，近十年不得解脫。

他是個可憐人，也是個情痴，即使是最後被主角殺死，死前唯一想做的也只是再見他妻子一面而已。

晏秋禾自己寫下的劇情，不可能不清楚，但現在他像是第一次見識到這個世界一樣，已探索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高大的男人帶著欣喜與無措，還有幾分鐘戰慄。

他問晏秋禾：「他去了哪裡，藏到了哪裡，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晏秋禾被他的急切嚇到，眨了好幾回眼才愣愣地回答道：「他……去了九重天，從上面掉了下來……」

余寄聲顫抖的手頓住了。

良久余寄聲才終於解凍，依然是隱著痛的問話：「他在那裡做什麼？」

晏秋禾長睫微顫，想了又想，終於還是說了實話：「他在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