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帶走了這個人身體里殘存的熱度，帶走他面上僅存的潤色，似是痛得狠了，他細微地抽搐著，削瘦的軀體在血衣底下打顫。

晏秋禾想，他應當是起不來了的，那麼重的傷，足以致命，足以讓最冷硬的硬漢跪地求饒，足以讓人肝膽碎裂四肢皆斷。

可他仍是從廣袖中伸出一隻蒼白的手，緊緊按著底下的白玉磚石，將那單薄的身軀撐了起來。

黑髮之下，他蒼白如雪的面容露了出來，鼻樑挺拔，面容俊美，如九天的皓月凝結而成，又如星辰輝映，露滴高台。

他是那麼潔白，彷彿多看一眼都是一種褻瀆。可這滿座神與仙，卻將這皓月般的人羈押著，用烏金杖，用仙法律來摧殘他。

他抖索著唇，在細微的抽氣聲中吐出破碎單薄的央求，只一句話，便好似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我要見主神。」

「冥頑不靈！」左首的司命聲如雷霆。

「死不悔改！」右側的司命鎖眉怒喝。

可他仍是倔強的，不服輸的，良久又自咽喉中吐出重複的一字不差的話：「我要見主神。」

「轟。」又是一杖狠狠砸在他強作支撐的脊背上。

罡風與空氣擦出尖利的嘶嚎，晏秋禾甚至能從風中聽出骨節破碎扎進臟腑的悶聲。鮮血從男人口中噴湧出來，潑灑在玉磚上。他終於重重摔在地上，像是被折斷了根莖的枯草。

晏秋禾心有餘悸，抬目去看，看那烏泱泱一堆神與仙，看他們面上的熟視無睹習以為常，看他們斂衽袖手明哲保身，看那空蕩盪的主神之位，看這些狐假虎威的司法刑官。

一股寒意席捲上他的心頭，把他心血經絡都凍成了冰碴，他彷彿已經能預見這人的結局。

愈剛愈易折，這一身傲骨，又如何抵得過九霄之上的金石鐵律。

「月神，你當真不肯認錯麼？」司法官手中的仙律捲軸鋪得極長，從他手上直垂到地上，鎏金的字烙印在白色的綢布上，遠遠看去像一段織金白綾，雙手一合便可奪人性命。

他的聲音是飄忽的，高高在上的，不近人情的，像懸在刑台上的鍘刀，縱使偽裝得再好，日頭一升，依然會迸濺出兇狠的寒光來。

晏秋禾的目光隨著這問話一起向血泊中的男人落去。這時他才發現，他的左手一直是緊攥著的，片刻不曾鬆開。

自虎口處露出一葉潔白來，晏秋禾凝眸細看，發現那是一片曇花瓣。

月神微微仰起頭來，脖頸線條緊繃強撐著，望向那掌控他生死命脈的司法官，傲然涼薄的笑自他唇邊生長出來，齒間吐出的清涼音色也充滿了不屈：「我沒錯。」

他倔強，卻倔不過仙律。

黃鐘將墜，瓦釜雷鳴，司法官揚聲道：「月神嵐疏，犯淫.亂、私授之罪，按律當削神籍，去神格，除仙骨，貶為凡人。」

他說得那麼鏗鏘，可月神卻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唇邊血未拭，如染了胭脂的霜華。「我沒錯……」他掀開帶血的長睫，眸中閃爍著微微的光，如寒風海浪中久久不息的漁火，「就算要處置……也當是主神親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