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著就跟自家老爺子，和溫家老爺子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

爺爺好面子，從來就喜歡佔個高枝，要讓他一輩子屈居人下不得翻身，晏席也實在不忍心。

溫老先生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提著二斤油旋兒來的。

明城的油旋兒個不大，也不厚，左右不過碗口大小，用料簡單。

只用白面、香蔥和油，這金黃酥脆的圓餅子坐起來也簡單，倒也不用非得到外頭去買，若得先閑工夫。

在自家碳爐上放一個圓鐺，活好面，揪成麵糰，用擀麵杖幹成長捲兒，刷上一層自家調製的蔥油，捲成卷，用手掌摁下去，讓其成圓餅狀，放在鍋上烙烤，隨時翻面，便可以了。

前些年的時候，家家隔三差五的總要做些油旋兒，但現在卻越發忙了起來，在外頭討生活的上班族，也沒那個心勁自己去弄，便都是在就近的攤位上買點回去，做晚飯的主食。

溫老先生的油旋兒石橋邊的那一家小攤位上買的，晏席只聞著那香酥的蔥油味和兩面金黃的餅子就知道。

他有些舉措的看著過來端茶倒水的晏席，不住的搓著自己的手，瞧得出來這是個不怎麼求人的。

「溫爺爺您喝茶。」

晏席倒了一杯鐵觀音過來，老家後山上有片偌大的茶園，晏一刀跟茶園主人幾十年的老交情，每年都能得些尚好的鐵觀音。

正經的一芽一葉人工採摘的，而不是機器大規模收割的次等茶葉。

若換了平時，他定是要跟老晏對著這茶品頭論足一番，可現在哪裡有那心情，只當是白開水一般，抿了兩口。

還沒張嘴，眼睛卻紅了一圈。

晏一刀在灶前的準備這酥鍋，瞧著的老溫頭這樣子，心裡越發得意了起來。

「小席，我知道不該麻煩你這麼個學生，但要換了旁人，我也實在放心不了啊！」

老溫捧著手裡的茶，哀嘆道：「我家一諾，表面上看著跟個人精似的，但實則心眼實誠，隨便被人一騙，就能把人給騙走了。」

他揉了揉並沒有什麼淚水的眼珠子說：「被人一腳踹了，失戀了且不說，這天底下的好孩子多了去了，再找也就是了，一諾雖然嘴上說著放開了，可就從那以後飯也不好好吃了，情緒也不行了。

這人最要緊的就兩件事，一是吃飯，二是睡覺，他飯要是吃不好，身體要垮了，這以後日子可怎麼好過啊。

旁人我是不能放心的，這年頭找個保姆，多危險。保姆縱火案、投毒案太多了。」

老溫說著，一把拉起晏席的手，情真意切說：「好孩子，爺爺可沒有說讓你給他當保姆。你就當是多交一個朋友，只管做飯旁的活都讓他去幹就行。一諾要敢欺負你，你跟我說，我回頭讓他爸打他。」

晏席盡量不受爺爺正翻弄的那鍋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影響，集中精力的跟溫老先生嘮嗑。

酥鍋的海帶似乎跟約定俗稱似的，大都用幹海帶泡發。

用棒骨都是棒骨或者豬肋骨鋪底，鋪上一層一層黃葉脆甜的白菜、土豆、肉筋、蓮藕、肉塊、豬蹄、肘子、鯽魚皆可以作為食材。

酥鍋里肉的要肥一點，這麼一大鍋菜沒有點油水總是不香，最好放放點兒稍肥的五花，燉煮的時間久了，肥油逼出，肉質肥而不膩，不影響口感。

肉盡量往下放，讓油滋潤進湯和菜里才好吃，也不容易糊鍋。

本著一層一層又一層的選擇邊擺邊放進點兒蔥段和薑片。

調上醬汁，導入砂鍋中，著味開火，煮上幾個鐘頭，冷熱皆宜，鮮甜可口、酥軟濃香。

早年間，要想吃上一頓酥鍋，總是要守著灶台，等上許久，現今家家都有了高壓鍋，倒也輕便不少。

晏一刀總歸也沒啥大事，更願意用大砂罐子來做。

這原本是明城人過年才吃的菜品，雖說現在日子過的好，不講究那麼多。

但也只有晏席回來，才有這待遇。

他這一鍋的菜，煮了七八個鐘頭，先是用小火悶了四個鐘頭，後有停火封嚴蓋子悶了一個鐘頭，在老溫要來之前又架在早上煮上，現在也兩個多小時了。

那鍋酥菜的香味，順著瓦蓋的縫隙，慢慢悠悠的透出來，浸染了屋子裡的每一處角落。

晏席伸長了脖子，往廚房看了好幾眼，才見爺爺端著個大海碗，盛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肉菜，端到了桌上。

油旋兒酥脆，一口咬下去會掉出細碎的渣滓，酥鍋開胃，光聞著就讓人飛速分泌唾液，恨不得一個人吃上一鍋才好。

老溫頭依舊「情真意切」的拉著晏席的手不放，大有他若是不同意，這飯他就沒法吃的意味。

眼瞧著飯菜的冒出來的熱氣不住的往他鼻子里鑽，晏席被勾起了饞蟲，只得滿口答應：「溫爺爺放心吧，那地址離我們學校蠻近的，我一定儘力給您孫子伺候......照顧好了。」

老溫感動的擦了擦眼淚，迅速夾起一筷子燉的軟爛的豬腳筋，填進了......自己嘴裡，一邊吃著，一邊說：「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實誠，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這看上去就高人一層的老頭，被嘴裡燙口的酥鍋香的熱淚盈眶，捲起袖子，兩腿岔開，坐在小凳上，擺出了十足的大吃特吃的架勢。

「老晏，還有多少，一會我吃完了，你給我找個大的打包盒，全都給我打包帶走哈，我的天，這肉燉的，絕了。」

晏席震驚的看著恨不得把鍋給吃了的「優雅的老紳士」，一時有些難以下筷子。

老溫見旁邊的孩子半天不動筷，立即拿出做長者的姿態來，夾起一片白菜葉子，塞進了晏席碗里。

「小席吃呀，不用客氣。」

說著，還沒忘了給自己撈上一塊上好的五花肉。

晏一刀就喜歡看人這大吃特喝的樣子，驕傲的抱著肩膀說：「你現在好歹也是上層人士了，注意儀態。」

老溫往嘴裡塞了塊吸滿了濃厚的湯汁的肉說：「咱倆誰跟誰，幾十年的老交情了，我什麼樣你不知道嘛。」

晏一刀聽了這話，突然覺著後脊背一涼，總覺著莫名有些熟悉。

倘若是他記性再好一點就會發現，當初老溫從他身邊搶走女朋友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