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小狗兒！叫你呢！」

醉雲樓四面通風的後院兒里，一個瘦瘦的身影在挑水往木盆里倒，井水上浮了一層冰，木桶扔下去把水面撞得四分五裂。小狗兒往手心裡哈了幾口氣才回話道，「師姐馬上！」

他把水擱下，使勁兒搓了搓臉，探頭探腦往師姐屋裡瞧。

「看什麼偷偷摸摸地，快進來！」師姐是楊班主的義女，叫楊元夢，是整個戲班子的大小姐，小狗兒就是在外頭給她洗衣裳呢。

「師姐叫我做什麼？」小狗兒其實是很不想進來的，雖然師姐的屋裡頭暖，可是他們一慣是不許進女伶的屋裡的，叫班主知道了又要打罵。

「叫你進來就進來。師姐看看……」楊元夢拉過小狗兒冰涼的手瞧，手背上的皮膚被冷水一泡冷風一吹，都沿著紋路皸裂開，手指上還有幾個凍瘡，眼裡一片心疼，「歇歇吧，爹又不在，他這是徹底要把你當下人使喚了，這麼好看的一雙手……」

班主不在的時候，這個師姐對他一向很是照顧，楊元夢生的一雙眼睛總是水潤潤地透著女人獨有的溫柔，對他說話時又是和顏悅色鮮少同那些師弟師妹們一樣擠眉弄眼，小狗兒還是樂意同她說話的，只是不想挨打。

可到底又受了這麼幾個月的冷待，猛地有人關心，小狗兒眼裡就漸漸暖起來，由師姐拉著坐到床邊，桌上還有一個收音機斷斷續續地放著評書，時不時地發出呲呲的響聲，跟炭盆一樣暖的聲音。

「清姐兒近來沒出什麼事兒吧？」師姐把他的手壓在自己腿上，關懷地問。

「沒呢，我把身上的錢都給了曹老闆，她答應我說只叫清姐兒做些雜活，這幾天都不接客了！」

「她哪裡是好心，你這樣自己怎麼辦，到頭來還不是保不住她的。」楊元夢拍了拍他的手，唉聲一嘆，從床底下取出一個小匣子來，擱在小狗兒手裡，「這裡都是師姐的一點積蓄，你看看能不能叫曹老闆放過清姐兒，叫她待在那兒打打下手就罷，也叫人安心啊。」

打從他進了楊家班，因著他個性執拗又不服管，師傅常常打罵他，餘下的師弟師妹都不敢同他說話，今兒這個木匣子輕輕一放，像是砸在他心上，沒想到還有人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師姐……」

楊元夢被他這信任的目光看得心裡一動，擺弄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小狗兒手裡捧著那個匣子，難得褪去了一身的防備，安安靜靜貼著師姐，很是感動。

一隻暖玉似的柔夷在他臉上輕輕滑過，「我們玉生都長這麼大了，師姐對你好不好？」

「嗯！」小狗兒吸了吸鼻子，一點頭，「往後師姐叫我做什麼我都肯的。」

楊元夢誒了一聲，甜笑道：「真乖。」

打從生下來到現在，還從來沒有人對著他說這兩個字，他上哪兒都是討人嫌的。

師姐的手從他冰涼的臉上滑下，手背輕輕描摹過脖子，像一隻靈活的蛇，鑽進了小狗兒的衣襟里，緩緩游下去。

「在外頭冷不冷？」小狗兒被師姐摸得發愣，又心頭蕩漾的，不知道要做什麼動作，只是覺得被師姐一隻手摸得很舒服，身子也就越發依偎過去，有些貪戀這暖呼氣兒，乖乖地說，「冷的。」

楊元夢也是一笑，「師姐給你暖暖。」

他雖說是經過人事的，可從未有人這麼溫柔地對過他，往常那些男人都是上來就扒衣裳，他不肯，那些人就用手段，糊裡糊塗就被完事兒了，從來沒有過師姐這樣地……

他眯著眼，臉上也開始有了血色，得著樂子了，只知道一個勁兒往師姐懷裡蹭。因著這麼多年來對班主刻在骨子裡的恐懼，小狗兒是不敢對師姐造次的，他也沒有起過要對師姐怎麼樣的念頭，只是情難自禁，身子憋得緊，腦子裡什麼都想不得了。

楊元夢也是深深呼吸，這個小混蛋長得比自己還要好看，卻被活活糟蹋了，耽誤他的事兒太多了，首當其衝就是清姐兒。楊元夢是又惜才又惜人，真希望他能好好唱戲，跟自己撐起這個戲班子，可是有外人在的時候，連她也不敢替他多說兩句話。

她到底也是先緊著自己的，她也怕楊班主。

床榻上模糊的兩個身影，身上冒出來的熱氣，比那炭火還叫人離不得。

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潑水聲，兩人誰都沒有聽著。

楊班主回來了，見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洗了一半的衣裳就那麼放著，都結了冰了，氣不打一處來，猛一推開門，「夢兒，那隻狗……」

這一看可倒好，沒叫他當場死過去。

楊班主雖然看著姦猾，可好歹也是練過的，唱武生該練的一樣沒落下，見著這場面大罵一聲兩步走到床前抓起人就往牆上一扔！

小狗兒背後咚的一聲，被撞得還沒回過神兒來，班主猛地衝上來又給了他一個耳光，扇得他的腦袋在牆上狠磕了一下，腦子嗡嗡地響，本來就不靈光，往後得更傻了。

「你這個不要臉的！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可倒好你吃裡扒外都吃到我女兒頭上來了！我、我……」楊班主怒紅了眼左看右看，沒什麼趁手的，抬起一腳就踢在了小狗兒肚子上。

他嘴裡一股血腥味兒，往旁一吐，都是帶著血的唾沫，可一個字兒也沒說，不想讓班主再打他，也怕連累師姐。

楊班主見自己女兒衣衫凌亂，正要罵她幾句不知廉恥苟合師弟，誰道楊元夢攏起衣衫連鞋也不穿哭著衝下床來咬牙反手也給了他一個耳光，幹脆利落，把他打的發愣，方才的柔情蜜意絲毫不見蹤影，轉頭撲倒楊班主懷裡狠狠地哭了起來。

真不愧是唱戲的呢。

楊班主瞬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小狗兒也明白了，怔怔地連頭都回不過來，喉嚨里一句師姐怎麼都發不出聲兒來。

楊元夢這一耳光，打得他心都碎了，眼淚落都落不下來。

楊班主把女兒摁回床上坐著，撿起小狗兒身邊地上那個木匣子，打開一看，裡面都是些珠寶首飾，都是喜愛楊元夢的看客賞給她的，值不少錢的。

好啊，好啊！

楊班主看他的眼神兒都不對了，面上凶的不用化妝都能去演個閻王，兩個眼睛瞪得銅鈴大滿是血絲，「你這個賤骨頭！狗東西！給你吃的穿的用的，你還搶到我頭上來了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說著連拖帶拽把他就拖到了大街上，大雪天的，往街上一扔冷風一吹，比扔湖裡差不了多少。

街邊已經沒幾個人，可是僅那零星幾個也是愛看熱鬧的，盡等著瞧今兒小狗兒又要怎麼挨罵呢。誰知道楊班主抄起門外掃雪的笤帚就打就抽，一邊抽一邊罵他野種，狗生的玩意兒，抽的人滿地打滾叫都叫不出來，一張嘴嘴角都扯著疼。

這幾位過路的見是打人可就待不住了，走的走勸的勸。

可誰也不敢靠近掄著笤帚發了瘋的楊老闆，怕他一棍子就給誤傷，自古師傅打徒弟，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

容之州剛走過拐角呢，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在看見地上打滾的人，火氣騰一下就上來了。

這他媽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