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夏在黃泉岔口，遇到了個熟人。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條筆直的黃泉路，會在濃霧散盡後，生出那麼個周正的十字路口。

路口上還站了人。

那人還是他手下僅存酒吧的酒保。

不可思議層層疊加，所以當那人說出「我是神」，這樣的話時，古夏連驚異都有些欠奉了。

「噢。」他點頭答應，目不斜視地拖著沉重的鐵鏈，嘩啦嘩啦往前走。

銀色頭髮的酒保從身後追上他，攔在身前對他說：「我可以讓你復活。」

「噢，」古夏掀了掀眼皮，伸手把人扒拉到一邊，繼續負重前行，走了約莫五十餘步，還是扼制不住內心慾望，開口對面前有著高挺鼻樑和深遂眼眸的男人道，「薩德洛，你要是神，也是西方的神吧，這手可伸得夠遠了。」

「撕裂空間而已，撕哪兒不是撕，再說東西方這說法，也定義不了我，」薩德洛不甚在意地聳肩，「不提這個，你就說你要不要復活，我能送你走。」

「不用了，」古夏看著路邊無風自動的妖嬈紅花，翹了翹嘴角，卻沒笑出來。

「我家沒了，朋友沒了，錢沒了，最愛的人在我這兒開了個洞，」古夏指指心臟，「我復活，又有什麼用呢？」

還不是行屍一樣，生與死，毫無區別。

薩德洛緊跟他的腳步一頓，忽然一拍腦門，追上他道，「剛剛忘了說，我可以撕裂的，不只是空間，還有時間。」

古夏停住了腳步，「你的意思是說……」

「我可以讓你重生。」薩德洛一彈響指，古夏身邊緊縛的鐵鎖便轟然落地。

「重生？」古夏漏風的心臟，好像生出了些波瀾。

「對，將你傳送到所謂的以前，當然，只是現在的這副靈體而已。」

「你有什麼條件？」古夏問，「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是在報恩啊，謝謝你把我從雪地里撿回去，」薩德洛雙手交叉放在腦後枕著走，「如果沒你，我到你們那個世界的時候就凍死了。」

「我不信，」古夏黢黑的眼睛盯著薩德洛，「有什麼要求，說明白。」

身側大片彼岸花搖曳不止，發出簌簌聲響，薩德洛將銀色長發別向耳後，笑意盎然，「我希望你在來生，可以再次將聖徒開在那條街上，再撿起我，然後——提醒我，別忘了那個沒有右手的男人。」

「就這麼簡單？」時年三十五歲的古夏，在短淺的人生中多見了無數風霜，根本不信薩德洛沒有其他目的，只是用漆黑到無底的眼睛望著他，試圖從那似是不在意的臉上，看出言語之外的隱瞞，「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找？」

「我自己找？我早就沒法找了。」薩德洛彎腰拾起朵妖艷紅花，插在古夏鬢角，生硬地岔開話題，「你啊，我不知道該說你是太天真，還是被照顧得太好，看起來想得比誰都多，實際算算沒有一樣過心的。就拿這次來說，你說要是能再多相信莫遠一點兒，何苦走到現在這步？白白讓人鑽了空子不說，還丟了性命。」

提到莫遠，原本沉寂如死灰的古夏忽然被戳到痛處般暴跳而起，摘下耳後紅花摜在地上，「說什麼呢！我被照顧得好？他照顧我照顧到別人床上了？我一顆熱心都他媽放在一個人身上，要吃買吃要喝買喝，要上學我就送他上學，他不想幹的事兒我哪件為難他了？結果呢，他是怎麼對我的？跟別的女人上床還他媽捅我刀子！」

古夏拉開衣領，露出心窩猙獰的傷口，用手在傷口中翻攪著對薩德洛怒吼，「你睜開眼睛看看！現在死的是我古夏！不是他莫遠！說什麼我被照顧的好……」

「你一顆心都放在他身上？」薩德洛不置可否的笑出聲，再次彎腰撿起半朵殘花放在指尖把玩，「你就沒想過這是別人的陰謀，或者……是你活該麼？」

「我活該？」古夏慘笑著倒退，「我活該？我他媽活該犯賤才要去笑面手裡救那隻白眼兒狼……我活該被他捅一刀，我……」

「該信的不信，不該信的偏信，也不知道是故意不看還是心真瞎了，」薩德洛碾得滿手紅色花汁，忽然抬起一根指頭打斷古夏，「你也別說死的是你，莫遠他可比你慘的多。」

「不可能！」古夏一聽這話，腦海中閃過在他死時莫遠冰涼的眼神，挑唇笑道，「我死之後，他應該逍遙快活了啊？沒人管沒人壓，還不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幹誰就幹誰？」

「他在你死後，多次自殺不成，去找笑面要給你報仇，結果被笑面打殘了，關在床上找人玩兒了一年後，得病死的。」

「死了？」古夏一愣，收斂神情，不自然地問，「什麼病？」

「你說呢？」薩德洛斜覷一眼，見古夏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他，決定再下記猛藥，「他死的時候周身上下除了一包風幹的濕巾被他攥得死死的以外，什麼都沒剩下，」薩德洛舔了舔手指，西方人深邃的眸子望向古夏，「這樣，你開心麼？」

「開心？」古夏嘴角抽搐半晌，終於上揚回誇張的角度，「當然開心，為什麼不開心？死的好，死的妙，哈哈哈哈病死了……還要給我報仇？虛偽！做作！他自己殺的人，還要找別人報仇？太好笑了薩德洛！」

薩德洛默不作聲。

古夏笑著笑著，只覺臉上一涼，用手去抹，抹到滿手濕痕，他垂下嘴角問薩德洛，「人死了之後，也還會流淚嗎？」

薩德洛雙手環胸，「誰讓你心裡還愛他。」

「不！我不愛他了！從他背叛我的時候，我就不愛他了……」古夏喉頭髮梗，緩緩蹲下身，用雙手捂住臉，咬著牙根顫聲自語道，「我不是告訴你好好活著麼，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還要回去找笑面，你……你怎麼總不把我的付出當回事兒呢……」

「所以說，你和莫遠在一起這麼多年，究竟有沒有想過他對你的感情……」薩德洛忽然閉口，像感覺到什麼一般，抬頭看了眼混沌的天空。

黑色的雲霧沉的像是要壓下來，其中又夾雜著血一樣鮮紅的靈魂，每個靈魂都在不甘的哀鳴，聲音尖銳的真似惡鬼報冤，時不時有一兩隻烏鴉飛過，喑啞著呱呱亂叫，將靈魂吞噬入腹後又倏然飛走，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現在送你回去，」薩德洛拇指中指並在一起，以極快的速度對古夏道，「時間要到了，別忘了我說的話，那個沒有右手的男人，對我真的很重要。」

「等等……」古夏終於把理智從感情中剝離出來，他抬起頭，想問薩德洛他死後發生的一些事，卻見大群烏鴉從遠處鋪天蓋地向薩德洛席捲而來！

古夏惶然大叫，「小心！」

「啪！」

響指打響了。

腳下的地忽然變得極其鬆軟，觸感就像踩著一塊兒綿軟的海綿，很快，海綿被浸透了水，開始分崩離析。

古夏在下墜之前，最後看到的是千萬隻烏鴉將薩德洛團團圍住，每隻都用尖銳的喙去叼啄他的血肉，大塊大塊的撕扯過後，原本英俊的薩德洛很快被啄到血肉模糊，只剩骨骼包裹著內臟，看不出人型。

「薩德洛！」古夏腳下徹底崩塌了，他不由自主地栽倒同時，向銀髮男人伸出一隻手，彷彿這樣就能把他從啄心之痛中解救出來一般。

「別管我！」一息尚存的薩德洛拼盡全力的喊聲傳過來，「這是代價！古夏！好好活下去，睜開眼睛看看身邊人！去救他們！你已經白白枉死……不能再白活一回！你……」

薩德洛的聲音戛然而止，古夏也墜向無盡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