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夏回憶一下，發現記憶只停留在他沒給東方南打通的電話上，之後發生了什麼完全沒有印象。

東方南看他一眼，繼續道，「你說你怎麼能幹這事兒呢？老子現在想起來腿肚子還哆嗦個不停。」

「我...」古夏張了張口，時間過去太久，他也沒法理解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索性躺在床上不出聲，等東方南接著往下說。

東方南蜷起手指放在嘴邊清清嗓子，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他當時是怎麼把古夏抱下樓後交給蘇自清，讓蘇自清帶著古夏先走，自己則用濕巾一點一點地擦拭掉古夏滴在樓道里的血點。

樓道沒窗，他要小心翼翼地弄亮聲控燈看清位置，還得注意古夏家裡傳出來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他就迅速停下來，從防火通道向下跑兩層，心驚膽戰地呆一會，確定沒有人出來，他再回去繼續邊找邊擦。

等到一切結束，揉著彎了四五個小時的腰回來時，東方南還沒過去這陣興奮勁，捂著狂跳的小心臟對蘇家兄弟連連吹噓不已。

現在古夏醒過來聽的故事，東方南已在記憶中潤色美化了兩天，情節緊湊，敘事流暢，脈絡都已趨近於完美，蘇自寧聽的次數太多，早就過了最初那股新鮮勁，他高舉雙手，伸了個懶腰，站起身走到窗前，刷拉一下拉開窗簾。

午後陽光泄進來，落在東方南光溜溜的腦袋上。

處在昏暗之中的古夏一時不防，差點被這顆水煮蛋反射的光線晃瞎了眼。

他「唔」了一聲，轉過頭猛眨一陣發酸的眼睛。

再看得意洋洋的東方南時，古夏忽然意識到，東方現在只是個才十六七歲的少年，還沒有經歷過未來的腥風血雨，還有健康的雙腿，還單純的像一張紙。

不僅是他，就連蘇自清，也還沒從醫學院畢業，臉上青澀尚未褪盡，依稀一副臨風少年模樣。

不過正是這樣的他們，才能夠不顧一切，拼著滿腔熱血把他帶回來。

如果他們再各自成長個兩三歲，可能就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古夏想想，覺得在他剛醒來時，蘇自清的一頓搶白，也許除了擔心與欣喜外，還夾雜著一部分欲蓋彌彰的悔意和提心弔膽在裡面。

古夏眯了眯眼睛，覺得有點對不起面前這仨人。

「清哥……」他轉過頭，面對蘇自清，「給你添麻煩了。」

蘇自清交疊的長腿換了個方向，彎腰探到古夏眼前，把他散落在額頭上的碎發掃到一邊，「說什麼麻煩不麻煩，你沒事就行。」

話雖說出來了，但蘇自清回想起兩天前，還是心有餘悸。

古夏的傷真的很重，在蘇自清看到他勒到泛紫的半條胳膊時就確定了，然而經過一路呼嘯回到家中，真正剪開他的手套和絲襪，蘇自清還是感覺腦子嗡了一聲。

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好友身上動手。

他雙手抖了好久，才下定決心，用家中存著的急救包一針一線幫古夏清創，縫合。

弟弟蘇自寧早就嚇傻，被強作鎮定的蘇自清安排到一邊燒水、消毒，忙得團團轉。

好不容易處理完病患，東方南也回來了，三個人坐在床邊大眼瞪小眼了許久，蘇自清開口，「咱們……是不是應該把他送醫院去？」

「送醫院幹啥，你這不都給縫上了？」蘇自寧揪了揪劉海兒。

「可是他上肢勒的太久，容易腫脹壞死……」蘇自清用雙眼掃描了一眼古夏。

「那他壞死了麼？」蘇自寧偏著頭問他哥。

「那倒沒有……可是他還失血過多。」蘇自清有些矛盾。

「到醫院就是去輸血麼？」蘇自寧撐著下巴，戳了戳古夏的手指。

「還有後續治療。」蘇自清說。

「那咱們就送！」東方南一拍大腿。

「可是那樣就要找監護人……」蘇自清皺眉。

「噝……看夏那意思，是不想讓他爸媽知道啊。」東方南也皺眉。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要不……再等等？」

「靠不靠譜啊……」

蘇自寧站起來滿屋團團亂轉，東方南把指甲放在嘴裡咬了個遍，蘇自清則拿出藍灰色的手機，撥了幾個數字，又刪光。

正當三人一籌莫展的時候，古夏忽然睡不安穩似地哼唧出聲，「媽…媽……」

「他是不是叫媽了？」先反應過來的是東方南，他咯嘣一下咬斷指甲，抬頭問剩下的兩人。

「有麼？」蘇家兄弟都湊過來，和東方南一起在古夏頭頂圍成一棵三葉草。

「媽媽別走……」古夏果然不負眾望，在三人等到即將凋謝，又發出淺淺呻.吟，「媽……別扔下我……兒子錯了……不該胡鬧…不該……割腕……原諒我…」

三人聽得雲里霧裡，東方南小聲問蘇自清，「夏阿姨要去哪兒啊？」

蘇自清搖搖頭，壓低聲音，「沒聽說。」

東方南挑著眉，用指甲撓撓眉角，剛想說話，蘇子寧就在旁邊叫了起來，

「哥哥哥，你看夏夏怎麼了？」

蘇自清和東方南趕快停止交談，將注意力集中在古夏身上。

只見原本就眉頭緊鎖的少年忽然開始痙攣，他如同陷入夢魘般瘋狂地甩了幾下頭，原本清淺的夢囈也變得狠戾不已，是他們沒見過的模樣，

「別碰我爸！」

三人被他嚇了一跳，分神間只見古夏雙手抓住床單，「帶我走！」

「誒誒誒……」三人不敢再聽他的夢話了，趕緊按手的按手，按腳的按腳，把古夏死死摁在床上。

失去意識的古夏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麼大勁，手腳並用的掙扎半天，把三人都折騰的滿身是汗，才漸漸變得無力，放開咬緊的嘴唇，輕輕吐出一個名字。

「莫遠…」

遠在城市另一端的莫遠從書桌上爬起，用手揉揉因為久睡而壓紅的臉頰。

七月的暖風從窗口灌進來，吹散了原本壓在他身下的滿桌手繪圖紙。

莫遠趕緊拿過手邊的尖嘴鉗壓好，抬頭望向窗外。天還長，雲很淡，兩隻鴿子落在窗外的鐵架子上，咕咕的叫著，叼啄他掛在窗邊的一串紅果。

「去去，」莫遠隨手抄起桌上一本飛了邊的參考書，朝鴿子揮動兩下，鴿子不為所動，甚至越吃越歡。

莫遠無奈之下，只能摘下木質紗窗，把紅果收了回來。

見零食被剝奪，兩隻鴿子忿忿的丟下兩坨禮物，噗啦啦飛走了。

莫遠心疼地檢查了一下紅果，將被鴿子啄爛的地方摘掉，還好沒受太大硬傷。

他把紅果放在桌上，回想起剛剛那個詭異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