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霧很大，有人站在看不清的路口叫他，「莫遠……莫遠……」

莫遠一陣心悸，拔腿朝人影方向跑去。

兩側景色以常理之外的速度瘋狂後退，在莫遠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融化成兩條金黃閃電，照亮四周的路。

莫遠跑了許久，跑到筋疲力盡，捂著胸口停下來，路口還在極遠的位置，絲毫沒變。

但霧卻散了，呼喚他的人影也不見了。

莫遠平復一陣心跳，抬眼見頭頂盤旋過來大片烏鴉，結成群，不分頭尾的朝著一個方向飛，飛過沒多遠，又集體迴轉過來，就像電視中深海中魚群組成的牆壁，泛著暗金的鱗光。

莫遠剛平緩下來的心跳再次回歸極限速率，他捂著腦袋壓低身子，任由烏鴉群在頭頂不足五公分的地方掠過。

帶起的風掃過耳際，颳得他一陣生疼。

烏鴉群飛離之後，他又保持著彎腰姿勢躲了很久，確定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才緩緩站直身體。

然而眼願景象，卻讓他的動作僵直在舉手之間，絲毫動彈不得。

烏鴉對著他。

成千上萬的烏鴉，黑壓壓的靜止在半空，每一隻都用尖銳的喙對著他，眼睛在黑與金色的交替中顯得分外發亮，像一顆顆波光流離的珠子。

一隻烏鴉叫起來，「呀——」

所有烏鴉都跟著叫起來，「呀——呀——」

莫遠站在原地，就像站在舞台正中央，燈光皆暗，唯有一束強光打在他身上，四周觀眾竊竊私語，每個字都在對他評頭論足。

他感到驚懼不已，想要逃離，動了動雙腳發現已被藤蔓纏在原地。

這時，他又聽到了那聲熟悉的呼喚，「莫……遠……」

烏鴉飛起來了，數以千計的烏鴉擠成臃腫的一團，在無數次變化後，結出一張碩大無朋的怪臉，張開嘴他襲來，彷彿下一秒就要將他吞噬！

莫遠小腿一抽，驚醒過來。

夢境瞬間如同血液般泵入心臟，抓揉的它疼痛不已。

莫遠趴著恢復好久才坐起身，在夢境消褪之前將它補全，伸手拿了支鉛筆，點在草紙上隨意塗抹，寥寥數筆後，一隻烏鴉便躍然紙上。

烏鴉張著嘴，用側目緊盯莫遠，黑色鴉羽如水般順滑，莫遠每一筆，都將其陰冷和尖銳勾勒得恰到好處。

當時恐懼心悸的感覺再次如潮水般兜頭而來。莫遠不想再多看，把紙翻過來扣在桌上，從果串上掐下一顆紅果放進嘴裡，酸柔的汁水在舌尖化開，果香充斥每顆味蕾，莫遠被酸得眯了下眼睛，終於感覺活過來了。

可紙上的畫…他覺得不是很滿意，這並非是他想要畫的，他想畫的是什麼？不知道。

他用雙手掌根堵住耳朵，鼓脹兩下，想要再聽一次夢境中的聲音。

然而呼喚之物還未來，爺爺聲如洪鐘的叫聲倒是先至了，「孫子！你同學來找你了！」

莫遠只好放開手，扭身拉開身後布簾，他爺爺剛遛彎兒回來打開門，手裡拎著一串大大小小的塑料瓶子，各個被擰成麻花形，一看就是剛從外面撿回來的。

莫遠起身，走到爺爺身邊。

「噯～不用，我自己能弄，你先跟你同學說會話。」爺爺手一揮，拖著瓶子走到牆角，卸貨，堆成一堆。

莫遠抬眼一看，門口站著個小胖子，抬起書包朝他揮動不已，「遠兒哥，今天狗哥沒時間，你幫我補補課唄，我好像要掛……」

「過來吧，」莫遠答應著走回桌前，將桌上的夾在書里，碼成一摞堆放在桌角，「講，什麼？」

那邊，東方南的英勇事跡講完，古夏粥也喝得差不多，見三個人都眼巴巴地望著，也知道他們想問得很多，便對蘇自清搖搖頭，「我吃飽了清哥。」

蘇自清點點頭，把碗拿出去洗幹凈，回來又坐回原處，三堂會審一般把古夏圈在原處，「說吧。」

「從哪兒說？」

「說為什麼要做傻事。」

古夏回憶一下二十年前的想法，不甚確定的說，「我，想讓我爸媽多看我幾眼？」

「問誰呢？」東方南被他態度氣的生煙，「我們這麼為你擔心，為你勞心勞苦的，還得幫你瞞著家裡人，你就這麼說話？」

「就是就是，」蘇自寧把話接過來，「要沒有東方，你能出來麼；要沒我家這地兒，你哪有落腳的地方；要沒有幫你撒謊和阿姨說，你能出來這麼多天，還沒人找你麼……」

古夏說，「我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的，因為我爸媽最近在冷戰，所以我想讓他們多重視我一下，也藉此機會緩和緩和。」

再次被無視的蘇自寧困惑地看了眼古夏，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那你給我打電話……」東方南琢磨一陣古夏平時上來那股偏執勁，覺得幹出這事的確像是他性子。

然而在事後冷靜處理傷口，主動聯繫他，也是最正確地選擇，可這電光火石之間地變通，又有點兒不像古夏能做出來的事兒。

「給你打電話，是因為我後悔了，」古夏承認的很主動，「我覺得這樣不對，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強制就能結解決的，我得先查查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了。」

古夏用掌根揉揉眼睛，輕鬆把話題引到一邊，「先不糾結這個，東方，你幫我在學校那面請幾天假，別管用什麼招，我知道你能行。」

「清哥，」古夏轉向蘇自清，「我這手還有幾天能好，到時候能恢復成沒傷的樣子麼？」

「一周後拆線，」蘇自清被古夏問得一愣，「想要恢復……不太容易。」

「好我知道了，」古夏目光逐漸變得犀利，「我會讓它好起來的，清哥，在我手沒好之前，可能再要在你這兒多打擾一段時間。」

「那……我呢……」蘇自寧想了半天，到底還是問出口。

蘇自寧的這張臉很有欺騙性，看起來總跟個小娃娃似的，但有的時候說出來的話，比小刀子還利，能把人一寸寸凌遲！

就像前世他給古夏打的最後一個電話。

要不是他說莫遠寧可找個女人也不找他，他怎麼會那麼氣急敗壞。

要不是他把莫遠交出去，他怎麼會死在笑面手裡，還死的那麼難看？

古夏在心態沒調整好之前，實在不想和蘇自寧說話。

他將自己下陷在枕頭中央，閉上眼睛，「我困了，先睡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