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在同齡人眼裡讀出過這麼多情緒。

孤寂，悲傷，怨懟，依賴，甚至還帶著剛剛升起來的那點喜悅，擰成一股衝天漩渦，將他這艘小船輕易裹進屬於面前人的深海。

古夏的眼睛很清澈，可眼神卻很渾濁，既像少年，又似經歷過世間極痛。

他在看自己時，怎麼都覺得是在透過這具軀殼看另一個人。

乍悲乍喜，那麼矛盾。

霓虹閃了幾閃，留在古夏眼中兩抹光斑。

莫遠身上的淡香氣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古夏醉酒似地眯起眼睛，將頭側抵向莫遠腰腹間，貓一樣揉蹭不已，「莫遠……我好想你……你都不想我……」

莫遠不由自主地放開對古夏的鉗制，伸手把他攬在懷裡。

古夏也轉過身，隔著衣服悄悄吻上莫遠精實的小腹。

然而瘦子可受不了這個，他在古夏調整姿勢時被踩住了手，忽然「哎呦」一聲，在逐漸升溫的空氣中猶如霹靂當頭，瞬間驚醒相互依偎的二人！

莫遠猛然回過神來，如避蛇蠍般推開古夏，凌亂地向後退了幾步，「你！」

古夏不防，被莫遠從瘦子身上翻下，摔倒在一邊，同時也從渾噩的迷離中剝離開來，同時暗自心驚，他剛才居然被魘住了！

不是完全失去意識，而是那種如同夢遊般的恍惚感，從莫遠握住他手腕那一刻，他就開始控制不了手腳，逐漸控制不住思維，像是有人將他靈魂強行從身體中抽出，關押在另一處牢籠，他失去對一切的支配權，無論如何衝撞都無濟於事，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向莫遠示弱，靠在他懷裡去輕吻他，直到莫遠將他推倒。

古夏趴在地上，透支過度的冷汗布滿全身，他嚐試兩次才撐起身體跪坐起來，甩甩頭望向莫遠，只見莫遠捂著心臟倒退兩步，轉身大步跑掉了。

「莫……」古夏朝莫遠離開方向伸出手，撈了一把空虛，索性躺回地上，大口大口呼吸。

空中星不算多，三三兩兩的，一會能看見，一會看不見，古夏盯著一點，看到眼睛發酸才坐起來。

胖子快醒了，吧噠吧噠嘴，哼唧兩聲。

古夏栽栽晃晃地起身站好，走到瘦子身邊，抬腿踢了他一腳。

瘦子被他扇得一隻眼睛腫到封死，看人都費勁，剛剛一陣窸窣聲後，他以為古夏已經走了，可囂張還沒撿起來一半，這張令他畏懼萬分的臉又出現在他視野中，頓時一陣牙酸。

「哎喲……爺爺，」瘦子翻了個身，弓起背抱頭對著古夏，「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吸溜——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我以後再也不敢……吸溜——欺負莫遠了成不？」

說著說著，嘴就酸得受不了，口水滴滴答答流成一小灘。

「我不打你，我問你，」古夏捶捶腰，把瘦子徹底踩翻過去，坐在他後背上，把人坐得哎呦哎呦直叫，「你為什麼要修理莫遠？」

「我沒有啊爺爺……啊！」瘦子眼睛一轉，剛想狡辯，忽然感覺指尖一陣銳痛。

古夏摸到瘦子一根手指，用食中兩指夾著，拇指指甲插到他的指甲縫裡，向下狠狠剝了一下甲肉，「老實點！要不我把你指甲一片一片撕開！」

「我說我說！」瘦子年紀也不過二十上下，兇悍的人見過不少，但沒見過這麼陰險的，被古夏一嚇就甩著口水，連連求饒，「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沒別的意思！」

「為什麼不順眼？」古夏指尖又用力。

「喔唷！」瘦子感受著十指連心的酸爽，恨不得用頭搶地，「別扒了爺爺，我這不是說著呢麼！」

「莫遠他是我們老闆特招進來的兼職生，聽說家裡面特別困難，來這勤工儉學，可是從他來這兒半年，幾乎一句話都不說，我們覺得他看不起人，怎麼優等生就能眼高於頂了？而且傳言又說他死爸死媽的，只跟個瘋子爺爺一塊兒住，我們就又覺得他這人不老實，家裡困難身上還總能用那麼好的香水？後來我聽說，他是被富婆包養的，那人跟我們老闆關係不錯，才讓他在我們這兒當個幫工，用來掩人耳目，爺爺啊，我真就是看不過去才想稍微教訓他一下，沒想……嗷！！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眼高於頂？優等生？貧困？從不說話？

古夏上輩子從來沒覺得這些詞和莫遠有什麼關係。

不過要不是這張臉就是前世莫遠的青澀版，他都難以相信這個瑟縮到極致的男孩會是九年後那個能溫順服帖到人心坎里的模樣。

還有，優等生？

連高中都不願意讀完，半路退學的莫遠會是優等生？開什麼玩笑。

父母？你父母不是長期住在國外麼？不是定時給你往賬號里打錢麼？

如果不是，那前世在我和笑面斗得最狠的那幾年，我爸看病的那幾年，你掏的錢，是哪兒來的？

啊——包養。

古夏「噗嗤」一聲笑了，差點兒沒掰斷瘦子的手指頭。

莫遠啊莫遠，你上輩子，真是沒怎麼和我說實話哈，虧我覺得以前對你不好，還決定往事不咎，我可真他媽是個缺逼。

什麼狗屁愛我，全是扯淡，你就是個人盡可嘗的賤！貨！

古夏笑了一會，放開瘦子，用手將笑出的眼淚抹在他臉上，「孫砸，辛苦你了，之後該怎麼幹還怎麼幹，今天爺爺打錯你了，沒錢賠，先欠著吧。」

「啊？」瘦子錯愕的睜著一隻半眼睛望著古夏，嘴角唰唰地往外流帶著血沫的口水。

「啊什麼啊？」古夏伸手在他後脖頸上拍了一把，「你就當沒見過爺爺，莫遠那小子不老實……」

瘦子感覺古夏慢慢靠近自己耳邊，如毒蛇在一旁吐信，「你們的確是要替他家人好好教教他，告訴他，什麼叫——做、人。」

說完，拍拍瘦子的臉，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了。

時間剛好，他轉過轉角，胖子也醒過來，他打個驚天動地的呵欠，正納悶自己怎麼這麼困，忽然聽見瘦子的哼唧聲。

「哎喲瘦子！」矮山一樣的胖子顫巍巍跑到瘦子旁邊，伸出肥手把他撈起來，扛在肩上，「你怎麼樣了你？」

「疼！」瘦子委屈的直掉眼淚，「這他媽是哪兒蹦出來的精神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