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莫遠慌不擇路地跑回家，翻出鑰匙在鎖眼上亂劃半天都沒對上鎖眼。

房門在內側被打開了，從屋裡探出一顆毛髮不算旺盛的花白腦袋，「喲，今天回來這麼早啊？」

莫遠爺爺手搖印著「聯考衝刺班」的塑料扇子，給莫遠開完門，拽著把手後退一步，把莫遠讓進屋，「這怎麼還把工服穿回來了？」

「沒事，」莫遠控制住發抖的牙關，彎腰脫鞋，把鞋子擺好在門口，走近桌旁倒了杯涼白開一陣猛灌。

冰涼液體流進喉嚨，家中安心的氣息充斥每個毛孔，莫遠感到從裡到外都清爽下來，回頭對爺爺道，「我走得太急，忘換了。」

「嘿！」爺爺喊亮樓道聲控燈，伸長脖子望了一眼，毫無斬獲，「哐當」一聲關上門，堆起滿臉皺紋走向莫遠，穩穩地坐在他面前，翹起二郎腿，又搖了幾下扇子。

莫遠連忙把自己喝空的杯子倒滿水，又到廚房去接了一滿壺水放在火上燒。

房間逼仄，莫遠雖然轉來轉去，但總共也沒離開莫爺爺十步以外。

「臉怎麼了？」莫爺爺搖著扇子站起身，走到角落裡坐在他用廢紙殼壘成的小山堆上問莫遠，「又被人打了？」

「沒，」莫遠在燒水工夫，從一直在水管下滴答接水的塑料桶里舀了一盆水，準備刷早上沒來得及刷的碗，「撞的。」

「撞的？」爺爺對莫遠高高瘦瘦的背影拍拍塑料扇子，「撞人手上了？臉上手指頭印兒還在呢就想騙人？」

莫遠下意識地用肩膀蹭蹭左臉，確實還能感受到輕微不適。

爺爺見狀心想，「得，他這孫子肯定是又讓別的孫子給欺負了沒跑，這要是……」

莫爺爺腦袋裡閃過幾幀畫面，恨鐵不成鋼的那扇子指著莫遠，「你說說，爺爺教你打拳都打了十五六年了，你又不是沒有還手能力，還動不動就讓人招呼兩下，虧不虧啊孫子。」

「我平時都躲過去了，」莫遠端著髒水走進廁所，用水沖幹凈馬桶，「這次這個人不一樣。」

「他有八隻眼睛？」莫爺爺跟對莫遠的動作轉了半圈，「還是有六隻手，你防不過來？」

「不是，那人受傷了，我沒敢跟他動手。」莫遠到廚房沖幹凈盆，擦完後把它和其他盆子摞在一起，脫下身上圍裙，「爺爺我困，先睡覺了。」

「睡吧，我也出去溜達一圈……」莫爺爺站起身，用扇子上下左右扇了一圈，「找找我孫子。」

莫遠一頓，旋即嘆了口氣，「爺爺，你這次可看好了，別再看著差不多的就覺得是我哥行麼？」

「知道，那次不是著急了麼，」莫爺爺在門口拎起鑰匙塞進大短褲口袋裡，揮揮手，「走了走了。」

莫遠張開嘴，還沒等說出話，老爺子便甩上門下樓了。

不一會兒，樓下便傳來單元門震天的關門聲。

莫遠站在屋子中間環視一周，把老爺子撿回來的塑料瓶和紙殼盒整理堆放在房間角落。

家裡沒有卧室，除了廚房廁所之外只有一個方廳，爺爺的床和廢品分列在房間的東南兩個方向，剩下的靠窗空間被莫遠用一道簾子隔開，弄成了自己獨立的小卧室。

因為晚上要看書看到很晚，莫遠特意弄了極厚的遮光布，簾子拉上，唯一窗戶就被莫遠控制住，要是早上忘了拉開，那屋裡黑得連幾點都感覺不出來。

這會兒爺爺出門了，莫遠便縮回他的一畝三分地里，開始舔舐黑暗。

他先在紙上打了草稿，一個人演練許久，覺得差不多之後，給老闆打了個電話，老闆很窩心地告訴他不用著急來上班，什麼時候調整好再說。

莫遠結結巴巴地千恩萬謝，掛斷電話，準備把換下來的制服洗一下，等上班再穿，卻在翻兜時候不小心被硬物硌了手。

他把東西掏出來放在手心，一枚紅色的啤酒瓶蓋，二十一個鋸齒，每個鋸齒之間都是一樣的角度一樣間隔。

莫遠覺得它美極了。

他拿起瓶蓋，抵在指尖彈起，忽然想起那個人深黑的眼睛。

「他怎麼知道……我叫莫遠？」

瓶蓋掉在地上，滾了很遠。

與此同時，蘇自清終於結束了一天的修行，餓著肚子回到家。

家裡沒有開燈，黑黢黢的。

風從窗口灌進來，吹得客廳淺色飄窗窗簾翻飛成夜色中的精靈。

「小夏？寧子？」蘇自清邊叫邊打開燈，順便被縮坐在窗檯下的古夏嚇了一跳，「我的天，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清、咳咳、清哥……你回來了，」古夏用手遮住刺目燈光，眯著眼睛道，「剛才寧子打電話給我，說他今晚在學校住，不回來了，我沒想到你能這麼早，什麼都沒準備。」

「還準備什麼，」蘇自清換上拖鞋，快步走到古夏身邊，把他拉起來，「再說這都幾點了，哪兒還早？」

「幾……點了？」古夏抬頭看了一眼表，清晰的錶針落在視網膜上，可他怎麼都讀不出示數，「這是……幾點了……」

古夏身體一歪，倒在蘇自清身上。

「小夏？小夏！」蘇自清扶著古夏，滾熱的溫度透過衣服傳到他身上，燙得人一陣發顫，蘇自清一驚，伸手搭上古夏額頭，「你發燒了！」

古夏疑惑地眨眨眼。

蘇自清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你今天出門了？消炎藥按時吃了麼？」

古夏想了一陣，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怎麼會不記得……」蘇自清攙住古夏，把他往門口拖，「走，跟我去醫院打一針，先退燒再說。」

「不，我不去，」古夏勉強向後掙動，抬起頭望著蘇自清的眼睛，「哥，我不想去。」

「你不去怎麼好？現在發燒燒得這麼嚴重，你不怕燒成傻子嗎？」蘇自清拽著古夏，沒想他竟然冷不防地奮力後仰，蘇自清怕他再摔傷，便由著勁讓他躺在了地上。

「清哥，我已經是個傻子了，」古夏翻過身，用側臉貼上冰涼的理石，「也可能是瘋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在哪兒，現在是什麼年紀，我喜歡的是誰，恨的是誰，我經歷的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真實的，」古夏語速越來越快，「……我該怎麼辦，我的腦子好亂…我要爆炸了…哥…你不是醫生麼，快幫我看看，我是不是得了妄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