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哥……」

蘇自清擺擺手打斷古夏。

他認定古夏是在重創之下產生了幻覺，便決定從這幻覺的根本下手，與其和他說，「你說的沒錯，這就是妄想症！」不如順著他，看看這妄想的癥結所在。

「你看，」蘇自清整理一下思路，開口道，「以你的說法，你在受傷之後，就已經是活過三十多年又回來了是麼？」

古夏「嗯」了一聲。

「也就是說，未來的路你都已經走過一次，經歷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所以才和以前有所不同？」

古夏縮在被子里打著冷戰點頭。

「這根本就是個悖論，小夏，」蘇自清道，「我不知道寧子和東方有沒有說過你不一樣，但是在我眼裡，你就是古夏，十六歲的古夏，一點都沒有變，依舊是那麼敏感細膩，」蘇自清笑笑，「像只容易炸毛的貓。」

古夏舔舔嘴唇，想要辯駁，被蘇自清用帶著吸管的杯子堵上了。

「你在受傷之後，能夠做出那麼快的反應，這確實讓我很驚訝，但我的驚訝也就是到此為止，因為根據你說的，在之後的解決過程中，你去追古叔叔的車也好，在餐廳打了人也罷，都是你還不成熟的表現，如果你真的三十五歲了……小夏，」蘇自清正視古夏的眼睛，「你覺得你還能做出這樣的事麼？」

古夏咬著吸管，在蘇自清眼中看到自己愈放愈大的雙眼，「我真的……」

「你是不是連自己都覺得這個行為難以理解？」蘇自清把吸管從古夏嘴裡拿開，「那就是說，你在前世，即使在風雨中飄搖了二十年，卻依然是個少年的心性。」

「你不要用心狠手辣來反駁我，就算孩子有時候也會殘忍，」蘇自清抱著杯子，以驅走心頭寒意，「我們導師曾經在閑聊時說起過一件事，你聽說過咱們璀華市地下殺手組織的傳說麼？」

古夏搖搖頭，在想到什麼之後，倒吸一口涼氣。

「看來你應該是知道，」蘇自清低聲道，「那個殺手組織會從世界各地搜羅小孩子，利用幾年期間，使盡各種手段將孩子訓練成各有所長的殺手。

那些孩子出道的時候，可能也就十六七歲，他們殺人的手段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你能說他們不殘忍麼？不能，那能說他們心智已經成熟了麼？也不能。

心智的成熟與否，不在於你經歷了什麼，而是在這些經歷中，你得到了什麼。

小夏，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說得是真的，你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那這些風雨也必定沒浸透你，你的生命中至少會有一個人，替你遮風擋雨，把你嬌慣成初出牛犢的模樣，那個人一定不是我們三個，也不是叔叔阿姨。」

「你說她背叛了你，」蘇自清站起身在古夏臉上試了下溫度，稍微退了點，「以常理來講，不太可能。」

這一晚，古夏盯了天花板上的聖戰一整宿。

直到第二天早晨蘇自清給他換藥的時候，他才眨動幹澀的眼睛，啞著嗓子對蘇自清說，「清哥，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蘇自清打開古夏包紮的紗布，發現傷口附近有些感染跡象，決定提前一天幫他拆線。

「他為什麼要殺我？」古夏道，「他不應該殺我的，我知道對他不好，可他應該原諒我的。」

蘇自清用剪刀挑開一條縫合線，頭也不抬道，「想不明白的事，就先放一放，等時機到了，自然就想明白了。」

線頭拽得皮肉很疼，古夏垂目瞄了眼蘇自清，見他手一絲都不抖，遂又問他，「哥，那我喜歡他麼？」

蘇自清一頓，隨手將剪刀扔在托盤上，三下五除二處理完畢，幫古夏包紮好，「自己注意，這兩天別沾水，也別再抻著。」

說完，抱著托盤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古夏敏銳地捕捉到蘇自清情緒變化，心道也是，感情的事，自己都弄不清楚，怎麼能問別人呢。

說出來也是白白惹清哥生氣。

古夏平躺在床上，攤開雙手，習慣性望向天花板上的聖戰。

直到天使翅膀的每一根羽毛都刻印在腦中，蘇自清又推門回來了。

「吃點東西，」蘇自清隔著餐巾抱著一碗雞肉粥，用勺子攪了兩下。

「謝謝清哥……」古夏昏昏沉沉坐起來，靠在床頭，接過蘇自清遞過來的粥放在腿上，「我想好了，等東方找的偵探和我聯繫上我就回家，不打擾你了。」

「這不是打不打擾的問題，」蘇自清見他這樣，嘆了口氣，「我還是那句話，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你現在因為家裡的事亂了心神，就別一起想那麼多，免得兩面都抓不到。」

「好的清哥。」古夏點點頭，端起粥猛灌一口。

粥很燙，在夏末沒有開空調的房間里暈出一大團暖霧，但古夏就像是沒有知覺，臉上沒露出絲毫痛苦的表情。

「小心點，」蘇自清把碗奪下來，見古夏一臉懵懂地看著他，可憐巴巴的，終究沒忍住，說了句，「你還愛不愛她，不應該問我，而是問你自己的心。」

「問我……自己？」古夏歪著頭，垂目看了一眼心口位置，疑惑道，「我不知道……」

「你昨晚自己在家的那段時間，究竟想到了什麼才把自己逼得那麼難受，你還能記得麼？」

因為……什麼呢？

因為他想又到了莫遠，想到了莫遠的一切。

「要是對錯這東西，也能用天平稱出來就好了，」古夏再次接過粥碗，輕輕吹了一下，「或者是人心能挖出來看看，那不就簡單多了。」

「心這東西，還得你慢慢觀察，」蘇自清攤開雙手，「只要心一動，什麼常識、習慣、倫理和行為準則，統統都得靠到一邊，這才是人嘛。」

「是啊……」古夏一手扶著腿上的粥碗，一手拇指指甲抵住食指第二個關節，做了個上彈的動作，「人心啊……」

「好了，越說越遠了，」蘇自清走到門口，將手搭在門把上，「你先喝著，我得先去趟學校，中午回來看你，碗你喝完放到桌上就行，不用刷。」

蘇自清和古夏邊說話邊打開房門，無意間跨出一步的時候，忽然覺得面前視線受阻。

退後已經來不及了，慣性使得他依舊保持向前姿勢，直挺挺撞進面前人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