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要是累了的話就休息會吧，你也忙一天了。」

古夏在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說話，深吸一口氣，艱難地睜開眼睛。

燈光昏暗，古夏緩了好久才確定自己是睡在一個只有幾十公分寬的破沙發上，剛剛出聲的是他父親——古百卿。

佝僂的、老人模樣的父親正靠坐在一張單人床的床頭，滿臉心疼地望向自己，古夏心一揪，剛想說話，只聽背後有人接著古百卿的話道，「沒事兒幹爹，我今天也沒忙什麼。」

古百卿的眼神上移，從古夏頭頂望過去，看向他頭上三寸，「總讓你這麼照顧我，我、咳咳，過意不去。」

古夏跟著他爸的視線轉過腦袋，頭昏腦脹地看到身後高高瘦瘦的莫遠。

莫遠也在第一時間望進古夏眼中，原本翹著的嘴角有一瞬拉平，又很快翹起，「你醒了？」

「嗯……」古夏坐起身，按著睡到僵硬的脖子，抓抓頭髮，張嘴打呵欠時不小心牽動了嘴角的傷，疼得「嘶——」了一聲。

莫遠向他靠近一步，又向被什麼看不見的結界隔開了一樣佇在原地，「我剛幫你上好藥，得過幾天才能好，你先不要動了……」

「讓他動，讓他動！」瘦骨嶙峋的古百卿捶著床板，用缺了小指的手指向古夏鼻尖，「讓他勾三搭四，他活該啊他，怎麼沒讓人打死呢？咳咳咳咳！」

「幹爹……」莫遠趕緊繞過古夏，跑到古百卿床邊，拍著他的背替他順氣，「消消氣，消消氣。」

古夏小心翼翼地扭扭脖子，扶著腰站起身走到古百卿床邊，不屑地嗤笑一聲，「老頭，你別忘了，是誰供你吃，供你喝，你治病的錢可都是我拿的，我要是被人打死，你也活不長了。」

「你……你！」古百卿哆哆嗦嗦地指著古夏「你」了半天，忽然像被痰堵在了嗓子眼，「嗬嗬」地上不來氣。

原本在燈下顯得蠟黃的臉很快被憋到漲紫。

「幹爹！」莫遠見狀，趕緊拿過呼吸面罩扣在古百卿臉上，打開制氧機讓他吸氧，同時語帶責怪地對古夏道，「你就不能不氣他了麼，他身體都這樣了。」

「我怎麼氣他了？」古夏挑著眉環臂站好，「我說的哪句不是實話？再說了，我們家的事兒用得著你管？你他媽算老幾啊你。」

莫遠半蹲著，腿麻般劇烈地晃動幾下，很快穩好，「我是……他幹兒子……」

「嘖，你說是就是吧，」古夏瞟了他一眼，從兜里掏出沓錢扔到他剛起來的沙發上，「是不是買藥快沒錢了，拿著，不夠再和我說。」

莫遠低著頭，極長的手指扣住呼吸面罩，緩緩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收回去，去給你的女人打胎吧。」

「那錢夠，」古夏舔舔嘴裡傷口，朝著地面吐了口口水，雙手插著兜晃進廁所，對著鏡子看了半天臉上的傷後，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洗完臉，拽過毛巾擦幹，睜開眼就看到莫遠拿著錢直直地站在他身後。

「怎麼？嫌錢燒手？」古夏把毛巾甩掛到晾衣桿上，想從莫遠旁邊繞走。

莫遠擋住他的去路，回手關上了廁所門。

「幹嘛？」古夏去撥他，「老大叫我，我還著急回去呢。」

「古夏，我沒其他意思，」莫遠回頭瞟了眼外面，靠近古夏低聲道，「就是幹爹這幾天不太好，你能不能抽出點時間多陪陪他。」

「別鬧了，我抽時間？那誰賺錢？你嗎？」古夏靠坐在洗手池上，點了根煙。

莫遠咬咬牙，「我也可以的，我父母在國外剛剛給我打了點錢……」

「得了吧，」古夏含著煙擺擺手，眯起眼睛道，「你那點兒錢夠個屁，兩天就燒沒了，還不夠我幹一次活的。」

「古夏，你能不能別幹這個了，我聽說……」莫遠蹙起眉頭，有貼近古夏一步，「我聽說周克讓你勾搭的女人是黑街金家的人，那金家在整個璀華市是什麼角色你也知道，會死人的！」

「那又怎麼？」古夏不以為然地仰頭吹了個煙圈，「金家掌權人前段時間都讓人弄死了，現在群龍無首的，我們活泛一下怕什麼？」

「這不行，古夏！」莫遠抓住古夏衣領，湊到他眼前，「你要是被抓住會沒命的！」

「那也輪不到你操心，」古夏拍開莫遠的手，「再說了，孩子都打了，證據掐在我們自己手裡，誰還能把我怎麼樣？」

「你……」莫遠驚異於古夏的冷漠，像望陌生人一樣，向後退了半步。

古夏被這半步激起了火氣，一把抓住莫遠手腕，將人向自己拉來，「你想說我什麼？我不是人？我這臉都被打成這樣了，總得要點醫藥費吧。」

說到這兒，古夏忽然笑了，把莫遠兩條胳膊圍在自己腰上，伸手往他身後抓，「我看你不像怕我出事，倒像是吃醋啊，來，小爺給你敗敗火？」

「別！」一提到這事，莫遠臉色就變得煞白，趕緊撤回手，以一個彆扭的姿勢按住古夏，「我還沒好……」

「多長時間了還沒好？」古夏特別討厭莫遠在這事上的推脫，拉拉扯扯地去拽他腰帶，「好沒好我看了才知道！」

「不行古夏，我求你，」莫遠近似驚惶地盯著大門，聲音壓得極低懇求道，「最起碼別在這好麼，幹爹還在外面。」

古夏低頭擺弄幾下，終於扯下莫遠腰帶，戰利品一般在他面前揚了揚，張口咬住那燒得通紅的耳尖，「那你別叫出聲，他聽不見的。」

莫遠再也攥不住那些紅色的票子，零零散散地甩了滿地。

許久之後，饗足的古夏提好褲子，推門走出廁所。

臨出大門前，他還沒忘跟古百卿告別，「走了啊老頭，今天別讓那誰幹活了，他起不來。」

「兒子……」古百卿叫住古夏，古夏定在原地，沒有回頭。

「當年、咳、我可能是被豬油蒙了眼，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我之前明明拒絕過她的……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就感覺特別喜歡她，喜歡的不得了，咳咳…就像沒有她、我就要死了一樣…」古百卿拿掉臉上的呼吸面罩，呼啦啦地喘著氣對古夏道，「為了她，我傷害了你媽媽，我真是想不通當時是怎麼想的……咳、我對不起你媽，也對不起你……到現在，我、我都忘了……那個女人的樣子，可我忘不了、你媽媽。」

「沒完沒了，這些話你多說多少遍了。」古夏咬著牙打開門。

「我真的！很愛你媽媽！」關門前，古夏聽見古百卿聲嘶力竭地喊，「珍惜眼前人啊兒子！小遠心裡都是你，別再傷害他了！他愛你啊！」

愛有什麼用？還不是用來背叛？

幾天後，古夏站在墓地橫剮過來的冷風中，看著古百卿年輕時意氣風發的照片，想到之前跪趴在廁所一張張撿錢的莫遠，心想，爸你錯了，這人啊，我誰都不信。

怎麼可能有人掏心掏肺的對另一個人好，一點回報都不要？不可能的。

果然如他所料，幾年後，莫遠背叛了他，甚至是要了他的命。

古夏跟自己說，你看吧，我說什麼來著，你對他那樣，他怎麼可能忍受你一輩子。

活該啊你古夏。

莫遠恨你正常，殺你正常，背叛你也正常，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這正常在笑面說出「愛之初」之後，被推翻了。

一切「正常」，都變成了「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