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坤澤，若是要給仇人生兒育女，倒不如一碗藥絕了育來得幹凈。我江月樽便是拿刀子將自己的宮腔捅爛，也絕不讓他得逞！」

他語氣狠戾，恨意入骨的話居然有幾分毒誓的意味。顧子暢心中一震，想再開口勸他，嘴裡卻又像是銜了千斤重的橄欖。

於是他默不作聲地幫江月樽蓋上了被子，動作木訥得像是一隻笨頭鵝。

江月樽已然累極，這幾日本就未曾安睡，昨日又被顧常勛那番折磨，早就是身心俱疲。

顧子暢身上那股隱隱約約泛著苦味兒的龍井茶的清香著實令人心安，江月樽闔上了眼睛，恍惚間就像是回到了他和戚風朝夕相處的那幾年。

可一轉眼就又是屍骸遍野，血濺紅梅。

他身體驀地一顫，眉頭深深鎖起，朱唇輕啟，喃喃囈語。

顧子暢也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只是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道：「你別怕，我在這兒守著你。」

江月樽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甲深深陷進了顧子暢的手背，手心裡也濕了一片。顧子暢不敢喊，只能拿袖子輕輕幫他拭去額角的冷汗。

袖風帶起一陣茶香，江月樽夢間攥住了他的袖子抱進懷裡，念念叨叨的卻是一句「長生」。

顧子暢看他漸漸展眉，竟也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他終有了這片刻的安寧，可自己卻不是他真正想見的那個人。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替他人做嫁衣，就像是檐上的月光、瓦上的霜，終是不得長久。

可他偏偏甘之如飴，多年前的驚鴻一面，換了他此生的傾心相許。

顧子暢總還記得自己十八歲那年，第一次跟著顧常勛從邊關到金陵，一入城就被秦淮岸的繁華盛景迷住了眼睛。

依稀也是正月十五，秦淮河畔燈火依依，高高的梧桐枝上掛著綉工精巧的香囊。煙花漿波里，水中泊著的烏篷船上隱隱傳來琵琶彈唱的聲音，唱的都是他從未聽過的小令。溫柔繾綣的詞調，像極了水一樣的江南。

朱雀橋上人來人往，世家貴子和布衣兒女皆出來看燈會，手挽著手攜伴而行，手中提留著一盞花燈。珠翠環佩碰撞出丁零噹啷的脆響，身邊走過的女孩兒們帶來一陣脂粉氣，讓他這個從邊塞苦寒之地來的土佬兒頭暈眼花。

他腳步都有些浮，匆匆逃離了那燈火幢幢和衣香鬢影，往一邊的烏衣巷去。

烏衣巷深深不見人影，只有晚風送來飄飄渺渺的清冽梅香，他踏香尋梅，越走越深，卻始終不見有梅花，反而聽見了一陣軟軟的歌聲。

「秦淮緩緩流呀，盤古到如今，江南錦繡，金陵風雅情呀......」

輕輕慢慢的吳儂小調，超脫塵俗的梅香，像是一根弦挽住了他的心。他循著歌聲快走幾步，果然在一戶人家的院角見到了一株盛放的紅梅。

只是歌聲散絕在風裡，恍若一場夢鏡，他愣在原地獃獃看那株梅樹，還以為是誤訪到了梅仙。

正當他沉浸在夢醒人散的失落里，卻有人突然從他身後抱住了他，濃郁的花香便縈繞在鼻息之間。

一聲銀鈴般的輕笑嚇得他屏住了呼吸不敢動，就聽身後那人語調上揚，聲音嬌俏，「戚長生，我抓住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