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天蒙蒙亮了，細雨過後，青草長出嫩芽，路旁野花含苞。微風吹來，空氣中瀰漫了土壤清新，陽光穿過雲層，寒霜融化為水露，從枝葉間灑下，滴滴答答，景緻如畫。

一位年輕男子行走在彎彎曲曲的碎石山道上，青灰衣袂拂過晨霧，肩背一抹煙波雲瀾若隱，襯著其高挺勻稱的身段，略略顯得英姿撩人……

然而除此之外，再看亦無特別之處，若道有，便是他腰間所帶的一隻銅黃水瓢。銅製造工不錯，是用於澆水的那種，手柄長些，看起來很方便握拿。

此男名叫高止棄，自問玉樹臨風，不問品性如何。而他現在要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

那人名叫尚千水，身份是尚水宮的少主，年僅弱冠，性別為男……僅此而已。

他與尚千水素未謀面，對方性情如何，愛好哪種，長什麼樣子，全然一概不知。

或問，高止棄為何要找尚千水？

兩字：打架！

稱得體面一些，便叫：比武。

話說時崛新勢，世道唯武獨尊，一卷金冊《武林榜》橫空而出，掀起了武林的競逐之風。金榜之首不但能坐擁金玉更受眾崇仰，可謂一舉功成名利雙收。皆因殊榮吸引，使得不少人熱切渴望投身其中，以求揚名四方。

然而想要出名，首先還得名錄金冊，才有更大機會。

這卷《武林榜》的規則挺簡單，能打倒一位榜上有名的俠士即可。但這又並非易事，畢竟金冊之中高手林立，若身無殊能奇技，想在裡面擠根縫隙怕不可能。

而高止棄，正是這卷武林高手裡的一根縫隙。

十二年前，僅十二歲的他獨學移影九劍，打倒了榜上位九的獨殄姬，成功名錄金冊，更甚取而代之，位登前十之列。此事轟動一時，還被人們編詞作曲，繪為佳話，傳唱越良城千里。得此天賦才華，可說羨煞旁人。

然而又在十年前，他被一位自稱無毒夫人的挑戰者打倒了。雖說勝負無常，卻不料對方是個狠毒角色，奪勝後並未罷休，戾以厲招廢去他九成功力不只，更入毒蝕其經脈，使他前程斷送。

只道少年熱血，盡然不知天高地厚，不諳人心險惡。那往後十年間，高止棄如同一顆拋進了深淵的石子，不斷墜跌，不斷挫敗，又不斷挫敗，不斷墜跌……

眼看就要跌入谷底粉身碎骨，他伸手取出了衣中那捲金冊《武林榜》，把長長的捲軸直往下拉，目光掃過一行又一行，最後定落在底處的一個名字：尚千水。

至少，跌得再深，還有個人墊他身下，不是麼？

深吸一氣，高止棄緊了緊拳心。

如今，他需要一場勝利，以挽回頹落已久的人生，重振無劍之劍！

山道彎彎曲曲，沿路延伸至幽林以外，踏過淺淺的清溪，走出茂密樹蔭，前方豁然開朗……

盆山聳壁，環抱著一片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水，猶如巨盆盛鏡。山壁上有無數細溪匯聚成河，河流一層又一層的從斷崖傾瀉而下，形成一段又一段瀑布，一共十九段。

此地，乃盆山十九瀑環湖。

仰觀而望，一座優雅的白玉宮殿屹立於廣若無邊的碧湖之上，樓宇層起疊揚，亭台高低錯落，幾架巨大的水車在其間悠悠轉動著，牽起絲絲水簾高掛，景緻可謂壯麗如畫，美得恍人心神。

高止棄眯起雙眼，從岸邊遠遠眺去，見湖中一塊隆起的巨石上，勁筆刻寫著三字……尚水宮。

如此，他找的地方沒錯了，尚千水就在這裡！

高止棄的拳心，緊了緊。

然而，那尚水宮築於湖心之上，四周無橋引路，無舟可渡，甚至根連接的繩索也沒有，究竟如何過去？

最直接的方法：游過去。

高止棄以為此法雖行卻不夠好，只因想到自己要以披頭散髮還渾身濕淋的模樣與尚千水打架，場面有失氣勢。

另一種方法：以輕功踏水過去。

但踏水而行須腳下功夫疾快，目測岸頭至宮殿之間的距離，要衝過這麼長一段，鞋和褲子定會濕透。想到自己要以下半身濕透的模樣與尚千水打架，還是有失氣勢……

再想其他方法：造只船劃過去？

太荒謬，他已迫不及待要和尚千水打架，哪還有耐性等船造出來！

踱步回來幾轉，高止棄腦中靈光一閃，總算想到！

只見他挺胸昂立於湖畔，氣運丹田，深吸一息，雙手放嘴旁兩側，用盡全力的……

「尚千水，出來打架啊！！！」

……出來打架啊！！！

……來打架啊！！！

……打架啊！！！

……啊！！！

聲勢浩蕩，餘音不絕，使整片山谷回蕩起陣陣震響！

高止棄喊後非常滿意，認為這道聲音的威力已足夠讓那尚水宮裡的尚千水聽得清楚。

果然，片刻後有聲自另一端傳來，給他回應……

「來了！」

此聲柔潤清亮，如水滴心池，高止棄悸然一顫，竟生一種道不明的感覺……

「等等，我來了！」

一抹水藍出現視野之中，縹緲如幻。止水準靜的湖面盪起漣漪，一圈又一圈，悠悠地向高止棄這邊盪了過來。隨著那呼聲的人越走越近，高止棄漸漸看清了對方容貌……

明眸潤唇，細膚如冰，氣息纖塵不染。有兩縷額發乖巧地垂於雙頰，青絲在身後束成慵松長辮，襯得溫和柔軟，讓人禁不住想要把他抱起……

高止棄甩了甩頭，把目光移至對方下身，瞧見那雙白凈的腿兒正一步步地踏過粼粼水面，竟是如行平地般的輕盈自若！

大概是為了趕來接人，尚千水步伐有點急，卻絲毫不疾，顯然不同於尋常輕功，而屬另一種更為神秘的武學……

高止棄緊著拳心，目光注視到了尚千水胸前，只見那身纖細的懷中，抱著一顆球！

一顆巴掌大的球，表面晶瑩剔透，似玉非玉，似冰非冰，還散發著幽幽白霧，究竟不知為何物所制？

在湖面走過數十餘步，尚千水踏上岸邊，來到了高止棄身前。兩人面對面而站，高止棄看著這比自己矮了個頭的人兒，忽然緊張起來……

尚千水見他不話說，笑了笑，當正要開口時，高止棄突然先道，「我們終於見面了。」

聲音響亮，語氣沉穩，一言既存風度又不失氣勢。若能再帶開些距離，周圍多飄些落英，烘托一種紅塵茫茫的氣氛，那效果就更讓人滿意。

尚千水笑問，「我們見過面嗎？」

高止棄一愣，快要打架的心情頓然沒了，眼裡就剩跟前這張好奇的笑臉……

他回道，「就是因為從來沒見過面，所以才說……『我們終於見面了』。」

「啊……我還以為是，大家曾經見過面，但很久沒見面了，現在又能見上，所以你才說……『我們終於見面了』！」

高止棄沒有答話，只睨目向他……

「我……我說錯了？」尚千水抱著球，緊張低問。

高止棄道，「你該先問我是誰。」

「對哦！」尚千水恍然一悟，「你是誰啊？」

「高止棄。」

「啊，我是尚千水！」

「嗯，我知道。」

「唉，真的？」

「真的。」

「是嗎？？」

「是……」

從越良城到這盆山十九瀑環湖，路程甚遙，沿途無所事事，高止棄做了許多與尚千水見面時的想像，卻沒有一幕跟這情況相似……

他耐著性子與道，「既然大家已互報了姓名，那你現在該問我來這裡做什麼。」

「對啊！你……」

不等尚千水問出，高止棄已先聲道，「我來這裡，是為了跟你打架。」

聞言，尚千水道，「若說……我現在不能跟你打呢？」

高止棄道，「你不跟我打，那我就待這裡不走，直至你能跟我打。」

只見尚千水那雙清澈的眸子眨了幾眨，「啊，我明白了！」

「你明白？」

這回不等高止棄來問，尚千水已自個朝向湖心的宮殿喚了聲，「阿便！」

很快，一個聲音回道，「馬上！」

高止棄錯愣著，見湖上又出現了一道浮影，漸漸地靠近著，待再近些時，才知原來是個劃船的男子。

那男子來到後，向尚千水行了個禮，「少主，是這位客人嗎？」

尚千水把高止棄領上小船，高興地道，「是的，他說要來跟我打架，我不跟他打，他就不走。」

喚作『阿便』的男子道，「好，屬下明白了。」

尚千水又道，「我們先帶他到雅樓吧。」

阿便答了聲，撐槳劃起小船，載著他們往湖心的尚水宮渡去……

湖光粼粼，擺渡間，阿便幾回看向坐在一邊眉宇緊鎖的高止棄，忍不住悄悄問尚千水，「少主，這男人你能應付得來？」

尚千水臉頰微酡，悄道，「沒關係，我能的……」

看似主僕的兩人背身聊了幾句悄話，高止棄坐在船的另一端，聽得一清二楚。

感受到背後視線，阿便轉來迎笑道，「貴客請放心，我們這兒環境清幽，一應俱全，而且招待周到，保證令你稱心滿意！」

尚千水伴坐於旁，用力地點著頭，眼裡明亮真誠！

如此，高止棄就這麼坐上了這船，腦中左想右思，待心神稍定時，發現小船已靠到了尚水宮的入口……

好快，這個阿便的劃船功夫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