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所謂遠看成嶺側成峰，這座尚水宮遠看壯麗雅緻，近看卻好像不太對樣……

「我們為什麼不走大門？」

看著尚千水從露台撐身爬進樓內的樣子，高止棄問。

尚千水笑得有些尷尬，「這些天雨水多，山裡漲洪把大門淹沒了……」

好吧，理由意想不到。

尚千水連忙又道，「請放心，飛瀑樓上還有更高的房間！」說著，伸出一手，「請，請進……」

高止棄看了眼他手，纖細修長，冰白如霜，還幽幽透著股寒氣似的，不禁又瞧去他胸前的那顆球，眉心略蹙。

尚千水對他微微一笑，「來，我帶你進雅樓。」

高止棄從旁跟隨，不作多問，只由他繼續領自己走進這座神秘未知的尚水宮……

……

「天花頂在漏水！」

原以為能一直保持沉默的，結果沒走幾步便破功了。

抬頭往上望，只見大殿樓頂高架，數十條水瀑飛流直下，水光瑩瑩閃爍，在他那青灰的衣衫上濺開了朵朵燦爛花兒！

尚千水解釋道，「這些水簾是由水車把湖水帶上樓頂再灌下而形成的，意境很好是不？」

高止棄睨著他，沉默的。

尚千水低過頭，「那個，我帶你到另一座樓去……」

走出偌大的雅樓，穿過幾座相連於樓台的架橋，尚千水領高止棄來到了清雨樓。

此樓高有三層，四面開敞，分為四側廂閣，牌匾各嵌一字：詩，情，畫，意。

旁邊矚目處，還豎了塊木牌：請勿往樓外亂扔雜物！

「這裡的地磚滲水！」

高止棄抬起濕透的靴子，語氣驚而不訝！

「因，因為最近山雨頻密，昨晚湖水又漲了，還差點淹過二樓……不過請放心，我已找了人來修葺水閘，積水很快就會排清的！」

這回高止棄沒有睨他，睨的是他那雙浮踏於一層盈盈薄水之上的白凈腿兒……

這到底是何種武功？

拳心緊了緊，他問，「這裡真是尚水宮？」

這一問唐突，尚千水反應不來，只道，「是啊……」

「你真是尚水宮少主，尚千水？」

「真的！」

「我們在這裡走了半天，為何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人去樓空，日久失修，落魄少主獨守荒城？？

尚千水急了，於是高聲喚起，「家常便飯！」

這又鬧哪出？？高止棄嘴角抽了抽。

不一會，只見樓閣竄出幾道飛影，移走速度極快，眨眼間就有四個男子整齊一排的站在了高止棄面前。其中一個，還是剛才劃船接他過來的『阿便』！

面對著突然出現的四人，高止棄暗暗把手摸向腰間的銅水瓢。尚千水沒有在意他這動作，只笑著走到四人身旁，「他們是我的……」

這話未完，高止棄突然抽出水瓢，瞬間一道勁風呼吹旋起，帶勢擊來！

四人見狀急忙奪前抵護，驚亂中，尚千水只及挺身一步道，「不……啊！！」

『咚』的聲，那銅水瓢重重的砸在了他額頭上！

劇痛之餘，還天旋地轉，眼花繚亂，最後不知怎的，所有景象全黑了……

。。。

白玉石所砌的房間寬敞優雅，環面水簾傾瀑，流水汩汩。房中有一片清澈的水池，池上蕩蕩悠悠的浮著一張潔白大床，而那床上躺著的，正是尚千水。

高止棄一人在池邊踱步來回，沒有理會身上濕淋的長衣和靴子，只默默咬了聲，「可惡！」

尚千水的額頭腫了個大包，人還昏迷不醒。

就這情勢看來，架是暫時打不成了，然而那球一直在他胸前，被雙冰白的手抱著，不曾放過片刻……

初見面時，那球便引起了高止棄極大的好奇和疑惑，想來現在也正好趁人暈了，拿機會瞧個清楚！這心思一下冒起，只見高止棄小心翼翼地踏上床沿，湊到了尚千水胸前，對著那球細細觀察起來……

晶瑩剔透的球體，似玉非玉，似冰非冰，形態與初見無異，近觀還有一層幽寒的白霧散發著……這到底是什麼？

自問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於是嚐試著，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的，碰了下球面……

「啊！！」

高止棄喊出一聲！只覺有一股鑽心蝕骨的凜冽寒氣從指尖剎那直達心臟，厲害得非比尋常！

他閃地抽回手，深吸一氣，身體往後退了幾步……

不想，腳下這大床是浮在池水上的，他這一退便讓床身失了平衡，整個往一側傾斜！

見狀，高止棄連忙俯身向前以穩回平衡，但姿勢換得太急沒控制好，使他上身『撲』的趴向大床，心口正正壓在了尚千水胸前的那顆球！

「啊啊！！！」

這一下連鑽心蝕骨也不夠形容了，那非比尋常的凜寒穿透了他的胸膛，冽冽直衝心臟，猶如洪流奔騰般的湧向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那感覺，簡直就是……

「啊！啊！啊！！！！」

高止棄撐身捂住心口，渾身顫抖，臉上冷汗淋滴，痛苦得難以忍受！

或許事發突然，或許事態激烈，總之，尚千水就在這時候醒來了。他緩緩睜開雙眼，朦朦朧朧的看到有張玉樹臨風的男人臉龐貼在面前，很近很近……

晃了晃頭，又眨了幾眨，待視野清晰後，尚千水就見那個高止棄正撐身湊在自己上方，滿額大汗，粗喘吁吁……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陷入不可言喻的沉默。

片刻，尚千水臉上浮出極淡的紅暈，輕聲，「你……你怎麼了？」

高止棄捂胸咬牙，強忍著體內揮之不散的凜寒，遙了遙頭，「咱們一人一次，算扯平了。」

「什麼？」

尚千水不解的想再問，卻見高止棄已支持不住，整個倒了下去！

「啊，你沒事吧？！」他叫著，急忙下床去扶。

不想，這床是浮在池水上的，當兩人同處一側時，失了平衡的大床就瞬間翻了！

「啊啊！！！」

兩人一起『嘩啦』的掉進了水裡……

。。。

好，真好，真是太好！

高止棄眯視著熊熊燃燒的火盆，那火光映入他瞳中，無比精神！尚千水抱球坐在他身旁，想說話，又不敢說話……

良久，高止棄問他，「你……頭還痛不痛？」

見他肯與自己說話了，尚千水隨之露出笑容，「痛啊，想不到一隻水瓢可以打人這麼痛，你好厲害！」

他邊說邊笑，臉兒柔和乖順，真真切切。

高止棄一嘆，「要不……你也問問我心痛不痛？」

「對哦！」尚千水於是問，「我的頭好痛啊，你的心痛不痛？」

「不痛。」高止棄瞧著他，「但是，我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情。」

尚千水臉上沒來由的又泛了淡紅，「啊，我也是第一次跟別人發生這種事情……」說著，雙手緊緊抱住那顆球。

高止棄把目光移進他胸懷，問道，「你連睡覺都抱著它？」

尚千水點頭，「要一直抱著，不準離手的。」

「為什麼？」

但見尚千水驀地抿緊嘴巴，似乎不太想說……

秘密嗎？高止棄莫名的感到有些焦躁，卻想這事與自己根本無關，又何必追問？

「抱歉。」他只道。

尚千水笑了笑，「沒關係……」

在他們身後，正站著四個男子，手捧了一堆毛巾衣服熱茶之類的東西，臉上各種清淤腫紫……

高止棄道，「我出手打暈了你，然後他們都來打我，於是我又打回他們，就這樣。」

話間，自覺忽略著身後四道的不善目光。

「當時並非想動武傷你，只是懷疑你一路把我誘入這座尚水宮裡來，有可能意圖殺人滅口，所以先下手為強了。」

「哇，你好厲害！」尚千水又贊道。

「厲害？」高止棄腦後冒了滴汗。

「書里說的，只有曾經被暗算過，或者遭遇過慘痛挫敗的人，才會擁有這種疑神疑鬼的敏銳觸覺！」

「所以很厲害？」

「不厲害的話，怎會被人暗算，又遭遇慘痛挫敗？」

高止棄睨向他，沉默……

尚千水低了頭，心裡怪著自己笨拙不懂說話，卻又不知如何調局。想了想，便走到那四人身旁，展開一笑道，「那個，他們就是尚水宮的『家常便飯』。」

「……家常便飯？」

高止棄看向身後那四人。

尚千水指向那個斯文的男子道，「他是阿家，家裡的事務都由他打點。」

又指向那個高挑的道，「這是阿常，負責日常雜活。」

接著指向那個臉熟的道，「你來時見過的阿便，他負責護送我出入。」

高止棄暗想：原來他不是管茅廁的。

最後指向一個粗獷的道，「他叫阿飯，是個廚子。」

尚千水笑道，「我從小就由他們照顧，不管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他們。」

聽完，高止棄點了點頭，問，「所以，如今這座尚水宮裡面只有你們幾個？」

「不……」尚千水道，「這幾天都有人來投宿，就住在清雨樓里，雖然不多……」

因見高止棄那臉色驟然變得極為暗沉，這話便沒有再說下去……

「那些來『投宿』的是什麼人？」高止棄沉問。

尚千水抿著唇，身子怯怯的往後挪了許些，只把頭遙啊又遙，臉頰的垂髮亦隨之晃啊又晃，樣子呆得竟有那麼一點點可愛……

「那些人在這裡做什麼？」

高止棄又向他逼進一步，罩來的氣息越發深濃可怖。

尚千水抱著球，緊張又有些害怕，只好低道，「他，他們跟你一樣，都說要來和我打架……」

心一綳，高止棄沉道，「那打架跟你說的『投宿』又有什麼關係？！」

「那個……」尚千水低道，「我說不打，他們就不走。但外面荒山野嶺的，把別人拒於門外也不好，所以我就讓他們進來『投宿』了。原本只是讓他們先住幾天，我再答應打架的事情，但想不到後來都一個個地給我錢……」

錢？？！

「你將那些來打你的人都留在家裡收錢？！」

「阿家說那是他們為了《武林榜》什麼的，我也弄不懂，只覺得這事情既能助人如願以償，自己亦可有所得益，沒什麼不好……」

「尚千水！」高止棄突然喚出他名。

「是！」尚千水應聲抬頭。

「這裡真是尚水宮？！」

「是啊……」

「你真是尚水宮少主，尚千水？！」

「是的！」

高止棄深吸一氣，拳心咯咯作響，「清雨樓？」

「……什麼？」

「那些人都住在清雨樓？」

「只有幾個而已，明日打打就走的了……」

話未完，高止棄已立身站起，大步走出了房間。

尚千水在後面急道，「你要打也可以的，過幾天我有空！」

不待再說，只見高止棄已騰空一躍而去，尚千水以為他要走了，抱球急急跑追，還邊追邊喊，「等等啊，你不要走，價錢好商量，我收很便宜的！」

徒步不及輕功快，轉眼人已沒了身影，尚千水拚命又跑過一段，終究追不上了，蹲身呼呼喘氣……

此時，樓外忽然響起陣陣殺豬般的尖叫，尚千水驚的伏身到憑欄處眺望。只見清雨樓那邊，不斷有人被扔飛出樓台……

「呀呀呀呀！！」「哇呀呀哇！！」「呀啊呀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交錯疊響，那些人一個接一個的掉進了湖裡，又罵又叫。

「不好啦！！」

尚千水驚呼著，拔腿趕去清雨樓。

那匆匆的身影拭過矚目處，一塊豎立的木牌：請勿往樓外亂扔雜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