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一扇房門被『啪』的撞開，尚千水衝進來就見高止棄已揪起個彪悍大漢的衣領，二話不說，信手往樓外扔了出去。

「不要啊！」尚千水拉住道，「他還沒有給錢的！」

「二十三。」高止棄道。

「什麼？」

「你剛才說只有幾個，但我現在已經扔到第二十三個了！」

「………」

高止棄睨向他，「還有多少？」

「沒，沒有多少……」尚千水搖著頭，卻又想了想，臉色大變，「你把他們都扔到湖裡了？！」

高止棄挑眉，「哪又怎樣？」

「啊，糟糕！」

驚呼著，尚千水一把撲向樓台，那似要傾身跳下去的姿態把高止棄嚇得一震，急步上前拉住他的手，「你要做什麼？！」

想不到的，尚千水這手竟冷如寒冰！這把一抓，只覺又是那股鑽心蝕骨的凜寒直衝肺腑，叫人難以抵受！

高止棄咬了牙，只得把手抽回。

此時，樓台外撼起了一陣『轟隆隆隆』的巨響，其勢猶如排山倒海！浩蕩過後，猛烈的氣浪接踵而來，天色驟然籠罩於一片昏沉之中……

什麼東西？！

高止棄瞪目望去樓台，尚千水扶欄向他喊道，「不要過來啊！」

正是時，一襲龐大的陰影直衝而起，堪為遮天蓋日，充斥了所見的整片視野！好等這片陰影隆隆掃過後，才讓人終於看清……

原來，是一條騰飛出水的巨鯰！！！

高止棄從未見識過如此之巨的巨鯰，竟不知於世間真有這種玩意？！！

「小心啊！」

尚千水的喊聲讓高止棄晃回了心神，剛鎮定下來，又見那巨鯰在騰空之間搖尾一甩，猛的砸散了樓台，白玉欄柱化成碎石，連同尚千水一起，紛紛墜落……

「啊！！！」

「千水！」

高止棄大喊一聲，衝到搖搖欲墜的樓台，千鈞一髮，抓住了尚千水的手！

然而未等把人拉回，那股非比尋常的寒氣又從對方手心肆來，心臟肺腑什麼的終究抵受不住，高止棄幹脆放了手，與他一同墜落作罷！

樓高三層，其下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水，若能恰當地施以輕功緩勢，大概未至於粉身碎骨……

想著，高止棄承下墜之勢，環過尚千水腰身，卻隨即又眉頭深皺，只因感覺這尚千水的身體，竟是同樣冷得像塊軟綿綿的寒冰！

咬了咬牙，高止棄對他道，「抱緊些！」

「嗯！」尚千水紅著臉，用力點頭。

眼見二人即將砸入湖面，高止棄擁起尚千水，穩著腳尖朝下的姿勢，正要施展移影劍法……

「啊，止棄你看！」

突如其來的喊聲打斷了高止棄專註，令他有些懊惱的道，「又怎麼了！？」

「上面！」

抬頭，只見那巨鯰衝天一躍之後，又翻身俯衝回池，那一張紅紅的大口，正是朝他們頭頂罩下！

「啊啊！！！」

『咕嚕』一聲，鯰魚把兩隻會尖叫的動物吞進了嘴巴！

。。。

武林之巔，唯斗魁四星屹立。

第一星為天樞尚天水，第二星為天璇百里夢，第三星為天璣東方極，第四星為天權姬無名。傳聞四人皆為逍遙仙人飛星無涯的親傳弟子，師出神秘莫測的摩星派。

尚水宮，則是天樞尚天水所立的又一武林大戶。

話道：當尚宮主初臨現世之日，可謂一步紅塵，萬丈驚鴻！其絕代身姿如仙如神，超塵氣質如冰如霜，為世人遠觀而不可近褻。

又道，尚水宮勢力雖盛而不喧，行事淡泊且低調，既不幹預俗世紛爭，更無關江湖情仇。便是到了那個沸沸揚揚的武林大會，亦只見尚宮主身居尊座之上，渺渺紅塵……

江湖多有談論尚宮主的容貌之美麗，個性之冰霜，武功之絕頂雲雲，卻甚少有誰真正與之交識，更莫論所謂的恩怨情仇。乃至最後，世人予尚宮主只歸一句：強大且神秘！

而在十二年前，尚宮主獨創一部內功絕學，其名『止水心法『。

或問：早已登峰造極，渺渺凡世的天樞，到底是為什麼而創『止水心法』？

此事，根本無人計較……

大家都在意的是，這個『止水心法』到底有多厲害？又如何才能窺探個中玄奧？

所謂聞名不如見面，世間諸事百態，若要得知其里，單憑聞名定然遠遠不夠，必要時更需親身進入深處，才能發掘個中玄奧……

…………

置身於一片濕潤而滑膩的深處，高止棄深深的，嘆了一氣。

不錯，這一片深處正是巨鯰的嘴巴裡面！

此地空間尚算寬敞，還有湖水不斷從那一張一翕的魚唇間湧入，夾雜著泥草腥味。所幸，這條巨鯰並沒有把他們吞食入腹。如此一來，高止棄可暫且待在這片深處之中，與尚千水一起，好好發掘玄奧！

轉頭，尚千水依然乖乖坐在他身旁，懷抱著那顆球，靜靜的沒有說話。

「你……冷不冷？」高止棄先道。

尚千水遙了遙頭，「不冷……」

「那餓不餓？」

「不餓……」

「這魚你養的？」

「是的。」

「養得真肥！」

「它什麼都吃，所以你不能把那些亂七糟八的東西扔進湖裡……」話末，尚千水小心地用餘光瞄了某人一眼。

高止棄挑眉，「哦，那你怎麼又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留在家裡？！」

尚千水愣了愣，輕聲反駁，「他們跟你一樣，都說要來和我打架，而且還會給錢……」

言下之意，是怪高止棄找他打架但沒有給錢嗎？？

高止棄抬手打斷道，「都已經扔了，那事就當過去。現在，讓我們來談回這條魚，好嗎？」

「嗯，好啊。」尚千水乖的點頭。

「很好……」高止棄道，「首先，我們得想個辦法，離開這條魚的嘴巴！」

「它吃東西的時候需要張開嘴巴！」尚千水一笑。

高止棄也展露出認同的一笑，「但是，真的不能讓我切開它嗎？」

「不要！養了許多年，有感情的……」尚千水阻止道。

高止棄睨向他，「你養著這麼大一條魚幹嘛？」

尚千水低道，「以前一直很小的，後來才不知不覺地長得這麼大……」

意識這深處或許藏有玄奧，高止棄於是與他面對面的坐正，語氣認真地問，「那它為什麼會長得這麼大？」

見著對方這般，道是繞不過了，想來把那舊事當聊話亦無妨，尚千水便搓了搓懷中的球，開始講起……

「還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家裡人說我聽……很久很久以前，盆山十九瀑環湖是一片荒蕪的戰場，有位謀士利用水攻之計，在山上開掘了十九段垂崖，把河水引入盆地深處，最終把所有的敵軍淹沒在湖底……」

高止棄隱隱咽了咽，「這麼說，這片湖下面的是……」

「嗯……」

「難怪如此肥壯！」

尚千水淡然笑了笑，「起初只有一些很小的鯰魚，哪知後來越生越多，結果泛濫成災了。」

「於是它們相互廝殺吞食，最後就剩了這條特別肥壯的？」高止棄半猜半問。

「不……」尚千水搖頭道，「有日，一個叫南宮競天的男人突然來到我們家……」

「南宮競天？！」高止棄聽了這名字一震！ 此人正是那捲金冊《武林榜》的掀起者！又追問， 「你親眼見過南宮競天了？」

尚千水歪頭，似在努力回想，然而還是遙了遙，「可能我當時太小了，已經記不清那個男人的模樣……只知道當日他來了尚水宮找我爹，還說要和爹打架。但爹沒有理會他，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那，後來呢？」

「後來……他把我扔進了這湖裡……」

高止棄眉心一凝。

尚千水低下頭，臉頰的兩縷絲髮垂落，擋著了他眸中的情緒……

「後來爹還是和他打了，好像打得很激烈，不知誰的一擊撞到湖上，浪花捲起像天高，水裡全是血，魚都消失了……」說著，他身子微微縮了縮，「但最後竟然還活了一條，當它把湖裡的血肉都吃光後，就長成這麼巨大……」

高止棄聽完，沒問什麼，也不再說話。

沉鬱的氣氛充斥在一張魚嘴裡，使低沉的空氣變得更加低沉。尚千水抱球安靜地坐著，白凈的臉頰漸漸漲起淡紅，呼息漸急，似乎越發喘不過氣來……

高止棄正陷沉思之中，沒注意身旁人的異樣，待又過了一會，只覺肩膀一沉，有個冷冰冰又軟綿綿的東西壓了過來，心池一盪，他轉過頭看，卻發現尚千水已昏迷了去！

「千水！！」

喊了幾聲，又把人使勁晃了幾發，依舊沒有反應。

只見尚千水那臉頰紅彤彤的，額間凝滿汗珠，是缺了空氣太久，快要熬不住的樣子！高止棄環視四周，這巨鯰的嘴巴仍在闔著，要等它張嘴吃東西，怕是人都憋慌了！

可惡……

他在魚舌上用力踢了腳，可惜那呆瓜說過捨不得，不然早將它切開幾段！

但既然不行，只好另想它法……

一種方法：以內力壓逼魚腔，迫使它張開嘴巴！

但這麼做會讓湖水一涌而進，直把兩人衝進魚腹，行為危險。

退而求次的方法：從魚唇的縫隙間擠身出去？

有點風險，萬一這魚突然鬧起情緒，咬住他們不放怎辦？又或被卡著不進不出，那情況就更加糟糕了。

更退一步的方法：順應天意如何？？

就讓他帶著尚千水一起步入魚肚，越過魚胃，穿過魚腸，最後從那個地方……

高止棄甩了甩頭，怎麼越想越奇怪？！

踱步回來幾轉，一塊『請勿往樓外亂扔雜物』的牌子突然敲進他腦中，激發靈光一閃，想到了！

只見他取出腰間的銅水瓢，在掌上靈巧地旋過幾轉，生起一道勁風。然後嘴角一笑，手腕利落一揮，那銅水瓢便帶著勁風一起，從魚唇的隙間沖了出去！

「好了。」

高止棄轉過身，打算抱起尚千水半昏半暈的身子。

本是把人扛上肩膀的，卻因尚千水雙手抱球不放，稍一觸碰，那般寒氣便直肆而來，潰不成事！只好又換過幾種姿勢，最後發現唯有把人橫抱起來，讓那球穩置於物主懷中，才叫相安無事。

此時，聞見一陣『隆隆』巨響自外頭傳來，魚嘴內整片傾斜著，高止棄見狀而知，這條巨鯰又將出水了！

。。。

尚水宮中，那『家常便飯』四人正在齊聚圍坐，每個都是愁眉苦臉……

這回該如何向尚宮主交代？

阿常道，「照直的說，少主跟個男人墮湖了，還給鯰魚一口吞掉？」

阿家道，「不行，尚宮主會把我們殺掉。」

阿便道，「委婉的說，少主跟個男人殉情了，場面凄美感人！」

阿飯道，「更不行，尚宮主會把我們殺掉，再扔進湖裡餵魚！」

想來想去，終究還是得把自家少主救回來才行，然而誰去救，又怎麼救呢？！

正當『家常便飯』四人在一起埋頭苦惱之時，樓外忽然掀起一陣震蕩，還伴隨著熟悉的巨響！

四人心中霎時有驚有喜，紛紛循聲衝到樓台眺望。只見那廣闊的湖面上，一抹青灰手執銅瓢若隱若現於半空，陽光照耀，散發著閃閃金輝！

平靜如鏡的湖面逐漸波濤激蕩，滾浪卷涌，突然『轟隆』一聲猛響，巨鯰瞬間騰飛出水，衝天而起，嘴巴大大地張開著，眼看就要把那抹青灰吞食……

四人見狀，齊聲大喊，「不好啦！！」

驚魂未止，又見另一抹青灰從那巨鯰張開的嘴巴里飛了出來，懷中好像還抱著個水藍的顏色！

「是少主啊！！」四人齊聲又喊。

一抹青灰直墜而下，另一抹青灰乘風而上，道移影交疊，剎那金光閃爍，映得碧水粼粼乍亮！

「哇哇！！！」四人齊聲大呼！

只見巨鯰吞入一抹青灰後，轉勢翻背入水，龐然之軀遮天蔽日，砸落湖面時，濺起大浪千尺，使得整座尚水宮也隨之震晃起來！

「這，這……他們又被吞回去了！？」阿飯大喊。

「不……看啊，他們在那裡！」阿家喊著，指向大浪中一點青藍交錯的光！

阿常用力揉了揉眼睛，「沒眼花！真的是他們！！」

阿便驚訝道，「可是，剛才我真看見他們又被鯰魚吞掉了呀……」

另一邊，高止棄逮住巨鯰再度張嘴的機會，抱尚千水躍出了魚口，取回他那移影以替的銅水瓢後，旋身落回湖面，疾步踏水，一路向尚水宮直直奔去！

那巨鯰感覺自己被假象耍了，大尾憤憤地拍打湖水，朝著高止棄身帶的那點金光窮追不捨！

偌大的湖面再掀波濤，高止棄咬牙緊抱著尚千水，在大浪起伏的水面上跑得那個疾步如飛，腳底生風，披頭散髮，渾身濕透……

總之，就是不顧一切的，跑啊！！！

「可惡！！」

高止棄喊了聲，趕在巨鯰即撲而來的一剎之間，騰身跳上了魚頭，再承力躍到高高的水車之上，衣尖與那大張的魚口一擦而過，只道有驚無險！

水裡那道閃閃的金光沒有了，巨鯰只得興緻缺缺地潛回湖底深處，高止棄見它終於肯走，才算松下一氣。

『家常便飯』四人齊聲歡呼，把平安歸來的尚少主和高止棄迎進了清雨樓，態度熱情無加。雖說尚少主還是昏迷未醒，但至少沒破沒缺，可向尚宮主交代了！

高止棄嘆著，蹲身把橫抱在懷的人兒放下，只想歇歇氣。不料，那濕漉漉的靴子讓他腳底打了個滑，上身倏地往前一摔，心口正正壓在了尚千水胸前的那顆球上！

「啊！！！」

一道凄麗的呻*吟劃過尚水宮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