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高止棄之所以來到這尚水宮，只為與尚千水見一面，然後和他打架！

不出意外的話，他還會打倒這個傻傻獃獃的尚水宮少主，奪來一場扭轉人生的勝利！

之後，他便可以瀟瀟灑灑地返回越良城，讓他那個日夜叨嘮不絕的爹閉嘴了！

事情如此簡單，不出意外的話……

房間中，環面白玉水簾，地上清池流淌，水色如銀，浪花如珠。高止棄見著這些優雅的景緻，深嘆一氣，低頭擰出衣服里的水……

轉過身看，尚千水仍昏睡在那張浮於水池的大床上，胸前抱著那顆球。他臉色已然恢復正常，呼息也輕和均勻，估計快能醒過來了。

高止棄負手於背，踱步走了幾個來回，在心默默編了段話稿：

『千水，你冷不冷？』

『啊，不冷……』

『那餓不餓？』

「啊，不餓……」

『要不要吃面？』

『好啊！』

他的聲調動作都在模仿著腦中情景，甚至還端出了一碗無形的湯麵遞過去，『來，千水你告訴我，這裡真是你家尚水宮嗎？』

『是啊～』

『那你真是尚水宮少主，尚千水嗎？』

『是的～』

『那麼千水啊，就看在我不遠萬里來見你一面的這份心意上，和我打架好嗎？』

『啊，原來你跟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一樣……』

『不，怎麼會呢？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早被扔掉了，能親手打你的人只有我！』

『可是，萬一我暈了怎麼辦？』

『沒事，我可以等你醒來，然後再打你。』

『可是，萬一我被鯰魚吞了怎麼辦？』

『別怕，我會把你救出來，然後繼續打你。』

『可是啊，萬一我又再暈了怎麼辦？』

『不用擔心，在能和你打架之前，我是絕對不走的！』

「嗯啊……」

一聲微弱的呻*吟響起，尚千水在那浮蕩的床上緩緩翻了個身，兩扇睫毛顫動著，朦朧惺忪的……

這邊的高止棄正自編自導自演得入戲，見那床上的人兒快要張開眼睛看過來，動作瞬間一滯，拋手扔掉了那碗無形的湯麵。

「……我們在哪？」剛醒來的尚千水還有些迷糊。

「你的房間。」高止棄走近床邊。這回他是格外小心，生怕又撞上那顆球。

尚千水坐起來，驚訝地望向高止棄，「是你救我出來的？！」

「是的。」

他會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嗎？

大概不會，因為如果不是他往樓外亂扔雜物，就不會招來湖裡的巨鯰。不招來巨鯰，他就不會被巨鯰吞進嘴巴里。不被吞進嘴巴里，他就不會窒息昏迷。

所以高止棄認為，即使尚千水對自己責怪幾句，亦是情有可原……

「你真厲害！」

尚千水對他一笑，臉兒微紅，溫潤乖巧。

「呃……」

高止棄愣了愣，儘管未明對方話意，卻仍是打算先辦正事：和他打架！

背身揮去衣袂水滴，正了正頭頂發冠，幾下整理過儀容後，再轉身時，便又是一副玉樹臨風，儀錶堂堂的正人君子。

尚千水坐著的大床浮於池水，盪蕩漾漾的，高止棄輕步踏上，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感覺隱了後，便開始在心裡翻出那套已編好的話稿……

「千水……你冷不冷？」

「啊，你叫我什麼？！」

糟糕，稿詞這麼快就對不上了？！

高止棄只得道，「千水？」

尚千水驚訝道，「你叫我千水？！」

「你不是叫千水嗎？」高止棄對他可謂費盡耐心。

只見尚千水很是認真的，對他喚了聲，「止棄……」

「嗯？」

這時，尚千水突然高呼一聲，興奮得手舞足蹈，連身下這大床也隨他激動的心情搖晃起來！

「別，你別亂動！」

見大床有傾側之勢，高止棄連忙撐身穩住，目光盯在他胸前那球上，咽了咽道，「喚個名而已，你激動什麼？」

「啊，抱歉……」發覺自己失態了，尚千水臉上一紅，輕道，「因為這是我的第一次……」

「又是第一次？」高止棄拔高聲調。

「那個……你喚我千水，我喚你止棄，那我們現在算是成為朋友了嗎？」

朋友？

高止棄眨了眨，又托下巴想了會，說道，「算吧……」

尚千水聽了，高興得把球搓啊搓的，「止棄，你是我第一次交到的朋友！」

「哦，恭喜你。」高止棄祝賀了他。

「那我們會永遠是朋友嗎？」尚千水輕問。

「是吧……」高止棄道。

「真的？！」

「真的。」

「啊……」

「啊。」

說著，說著，無話可說了……

尚千水紅著臉，捏起落在肩膀的垂髮，「我……我從來沒跟人做過朋友……所，所以……不太懂那個……說話……」

高止棄又瞄了眼他胸前的球，只道，「其實我也不多跟朋友說話。」

「那止棄會願意陪我說話嗎？」尚千水緊張地問。

「說吧……」

聞言，尚千水懷起點點興奮又好奇的心思，坐來與他親近了些道，「止棄……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知道……」聲音裡帶著淺淺的羞澀。

「什麼事情？」高止棄冒了滴汗。

尚千水猶豫了半響，低低地問，「我想知道……當兩人成為了朋友之後，都會做些什麼事情？」

話間，高止棄見他向自己繼續靠來，表情像個天真懵懂又勃勃求知的小孩！卻不料，給他這麼一靠，大床又失了平衡，隨即傾側欲倒！

「不，別靠這麼近！」見狀不妙，高止棄伸臂摁住他肩膀，把人向外推了推，「咳，做朋友嘛……先要懂得保持些距離，不然容易翻床！」

「啊，原來如此！」

明白了似的，尚千水自覺挪身往另一側移了些許，待兩人相互調過幾下，大床總算穩著。他摸了摸身下柔軟的被褥，神情猶帶感嘆地道，「難怪我一個人睡覺的時候經常會翻床，原來是因為沒有朋友……」

高止棄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那話不好說。

尚千水又得意地笑了笑，「不過自從夜裡有爹陪著我一起睡，這床就沒有再翻了。」

「你爹？！」

高止棄一詫，臉上霎時換了道顏色。

「嗯……」尚千水點了點頭道，「爹他雖然很少和我說話，也總是獨個待在『寒淵』里練功不見任何人，但每當夜空無月的時候，他一定會回來陪著我，教我觀望星辰，一起無夢入眠……」

他話語極輕，眸光中含了淡淡的情感，卻叫人無法看透那到底是什麼……

「你爹就是尚水宮主？」高止棄沉了聲。

忽覺對方氣息有變，尚千水愣然道，「是，是的……」

「那個叫尚天水的男人？」

聞言，尚千水渾身一凝，竟有種難以理解的慍意，連那雙溫潤的眸子也染上了幾分熾紅，「止棄，不準你這樣喚我爹！」

卻見高止棄突然扣住他手腕，一把扯到身前問，「尚天水真是你爹？！」

「你，你什麼意思！」

聽到這個匪夷所思的問題，尚千水只覺更加生氣！

「你是他親生的嗎？！」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聲，回蕩在流水汩汩的房間中……

高止棄的左臉漸漸浮出一道掌印，紅通通的，還留著揮之不去的凜寒。

「混蛋，你是你爹親生的嗎！」

這是尚少主平生的第一次，出口罵人。

「不是。」高止棄眯起眼。

「什，什麼？」

尚千水身子一顫，沒想他會這麼說。又覺他那眼神潛怒待發似的，有些怯怕，便不由地抱球往床里縮去，卻隨即又被硬生的扯了回來！

高止棄沉道，「那些『家常便飯』說你自小就在尚水宮生活，從沒有離開。」

「那，那又怎樣……」

「是因為那個尚天水不讓你走？」

尚千水的心一緊，掙扎著道，「關你什麼事！」

他著急的只想從對方手中擺脫，哪知高止棄不讓，還使勁地扣得更緊，尚千水更急了，大喊，「放手啊，你想做什麼！」

「你那個爹把你關在尚水宮裡面，讓你與世無知的長大至今，難道你就從來沒問過他想做什麼？」

「止棄，不準你再說我爹！！」

「他真是你爹？！」

「你！」

這些接二連三的逼問把尚千水氣得臉紅耳赤，心律失常，最後只得嘶道，「高止棄你個大混蛋！」

兩人由此爭鬧起來，弄得衣冠不整，動靜激動的，大床隱不住地在池上左搖右晃，情形岌岌可危……

正當事態不可收拾時，阿家突然一把推門沖了進來！

「少主，大事不妙！！」

就這瞬間，一切靜止了三刻，接著……

「啊！」

這聲是尚千水的，他氣力不敵高止棄，被置下風。但見阿家進來就喊『大事不妙』，教他一下焦急起來，於是連忙撐身坐起！

「啊啊！！」

這聲是高止棄的，當尚千水倏地坐起時，他胸前那球正正撞到了他的心口！

「啊啊啊！！！」

這聲是兩人同時叫出，因為他們所在的床，翻了。

嘩啦……

。。。

盆山十九瀑環湖實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山中盆地，又道山上徑流多段，每逢雨沛之季，盆中湖水便會急湧上漲，澇患嚴重。為解決這個問題，尚水宮在山邊築有一座水閘！

但在數月前，這座水閘突然塌了，又恰時迎來多雨之季，眼看那不絕上漲的湖水要把尚水宮浸去，尚少主於是親自出資，誓言為家修復水閘！

然而……

「不要啊，你們快住手！」

得知工隊要砸水閘，尚千水衝來連聲阻止。

一個壯肉彪悍的糙漢橫著凶巴目光，大吼一聲，「我砸！！」

只見他舉起手中那柄大鐵鎚給閘牆猛的砸去，牆體應聲裂開幾道大縫，粉石灰塵碎落一片。

「等，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尚千水趕了來，身後跟的是『家常便飯』四人。

那糙漢瞧著尚千水急得臉紅喘息的樣子，咧嘴一笑，給身後那群丁工喝道，「都給我砸！」

「呵嘿！！」

工頭一喝，丁工們紛紛舉起大鎚向水閘砸去！

「不要！這水閘不能砸的！」

尚千水喊著，挺身擋在一排高高舉起的大鐵鎚前！

只見那些大鐵鎚不但沒有消停，還更甚起勁的繼續砸下，『家常便飯』四人嚇得一跳，急忙撲去把他們的小少主拉開。

阿常按住道，「少主啊，不能這樣亂來的！」

尚千水聽了，低頭道，「啊，對不起……」

阿飯也道，「若然少主出了意外，尚宮主定會把我們殺了剁，剁了炒，炒了蒸，蒸了……」

阿家在旁一腳踹開了阿飯，與道，「少主，這事情你真決定要獨個來解決？」

尚千水抿了抿唇，把球抱緊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是我讓他們進來的，那就應該由我為這件事情負責到底……不是嗎？」

阿家一嘆，只好道，「這些人看來橫行無忌，與之費勁無用，但他們都聽那個盧工頭的使喚，若少主想解決此事，可先試試跟工頭說個理，若他硬要在尚水宮胡來，亦只請少主允許我們插手了。」

「嗯，我知道……」

見那群丁工已在揮動大鎚，砸得呵嘿賣力，水閘上的裂縫越撕越大，尚千水便不再猶豫，鼓了決心的走到那個滿臉兇惡的盧工頭跟前……

「哼，總叫正主兒現身了！」

見這走來的人兒身子柔柔軟軟，還一臉緊張著，盧工頭不客氣的沖他吼道，「廢話少說，今天收不到錢，我就砸了你這水閘！」

給這一吼，尚千水抱球縮了半步，但很快又抬起頭，亮聲道，「當日你們自請要來修水閘的時候，我已把工款都給了，怎會還欠你的錢？再說，這水閘也是你們經過辛苦修好的，為何如今又要毀它？」

盧工頭咧嘴一笑，「哦，小少主是想來跟我盧頭講道理嗎？」

說著，他握起鐵鎚大邁一步，把尚千水籠罩在自個壯碩的陰影里。

尚千水退了退，「我只想請你們不要砸這座水閘……」

盧工頭彎著嘴道，「水閘是我們修的，就算我們的！你當初付的那點工料錢連分人頭都不夠，還是我給你墊了筆銀子才修好這水閘，也由你白白用上好幾個月了，做到這份兒上，也叫待你不薄吧，小少主？」

他步步逼近，甚乎湊到了尚千水白凈的臉頰旁，那呼出的粗氣讓尚千水不安地別過臉……

「喲，怎麼不說話了呀，還等著你動起兩片唇兒來跟我拌嘴呢！」

這話剛說完，那邊正在賣力砸水閘的丁工們隨即一哄大笑起來！

尚千水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麼，卻莫名地感覺窘迫，臉上不由漲紅，雙手抱緊球道，「一，一天！」

「什麼一天？」盧工頭故意地，又向他脖間噴出一氣。

尚千水努力穩著緊張的聲音，「請給我一天，我會把欠的工錢都還你！」

盧工頭仰頭大笑幾聲，突然一吼！

「一天？！一天夠你走多遠！」

「我……「尚千水一愣，只道，「請放心，我是絕對不會走的……」

但見那盧工頭一逼再逼，尚千水只得一退再退，直至背後一涼，不料已退到了石壁上。

「還想走？」盧工頭邪地一笑，「聽著，今天要麼我給你砸掉這水閘，要麼你給我掏出好東西來！」

說著，他竟一手抓起了尚千水的臂彎！

「哇，冷的！！」

驚覺一股非常凜寒直滲膚骨，盧工頭瞳光一縮，露出猙獰神色，「你這個是什麼身體！？」

尚千水急喊，「快放手！」

見那盧工頭要對少主動手，『家常便飯』四人立刻上前制止，邊上那群大鎚丁工也見了，便是有架可幹，都呵嘿的撲過去湊起熱鬧！

混亂中，忽聞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呀啊啊，是誰？！！」

盧工頭吃痛著，捂住被銀錠砸破的額頭，瞪目欲裂，怒視四周，「誰砸的，給我滾出來！！」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穿過枝葉，散下斑駁碎影。一點金銅亮光閃晃在山林間，有些刺目，眾人眯眼望向，只見有個男人正悠步走來……

這男人，當然就是高止棄。

。。。